染翠可没听漏吴幸子的喃喃低语,他端起茶挡住唇边浅笑,心中算盘拨得啪啪响,面上倒是半点不显,反而温柔劝解道:「您要是想家了,不妨同大将军提提?待三日后鲁先生大婚,大将军应当也能空下手,愿意带你回清城县一趟才是。」
「是吗?」吴幸子面带迟疑,他现在不愿意多与关山尽相处,就怕自己越陷越深。可不自觉又想起初十离开家乡时,两人说好清明还要回家扫墓呢。
愁肠百转,吴幸子想到父亲和关山尽都说过自己是个生性淡泊、无欲无求、不争不抢、随遇而安之人,真是太过誉了。
他为人是比较随大流,只想平平淡淡过日子,也只是因为明白自己没什幺条件好与人争抢罢了。
论才学,考中秀才时都十六岁了,当初他爹十二岁成为秀才,就算放在整个大夏朝也算得上惊才风逸,虽说后来也不知为何没继续往高里考,当了教书先生也仍作育英才无数。
论容貌,还有什幺好说?也就长得啥都没缺,完完整整。
论家世,乡里间可都说他是天煞孤星,命硬得剋死爹妈,身边谁也留不住......可不是嘛!当年颜文心要是没赴京赶考,而是选择与他携手共度,现在是否还活着,那也难说。
这一桩桩一件件,他有什幺底气与人争抢?能争的时候,他自然会争啊!想想他那块墓地,可不就是争来的吗?
回忆起那块墓地,吴幸子心情又好了不少,再想想收藏起来的鲲鹏图,近日多了七八张,他没敢带回去,都请染翠替他收着,里头有一张鲲中潘安,笔直、粗壮,也不知是不是染翠刻意交代,还是上了色的,白中带粉宛若玉髓,欸,可真好看哪!就差关山尽一些了。
吴幸子从来不自怜自哀太久,日子总是在过,无法挽回的事情多想无用,还不如将自己的小日子过得好些。
至少,关山尽不算辜负他,还将他带出枯井看了一眼大千世界,该满足了。
瞧吴幸子从郁闷忧愁,渐渐舒展了眉心,染翠也不免暗暗惊奇。这样的秉性也算前所未见,彷彿任何乌云都无法久留,杂草般的顽强,人看起来羞涩拘谨,背脊却挺得比谁都直,压都压不弯似的。
「大掌柜,多谢您的点心。吴某今日也叼扰许久,就不再继续打扰您了。」吴幸子说着,起身对染翠拱拱手,又往那架琴瞄了眼。
「您要是不嫌弃,下回染翠还替您抚琴几曲?」染翠也起身回礼。
一番客套后,吴幸子告辞离开,却在他转身走下竹亭前,染翠喊住他:「吴师爷,要是您想回清城县,大将军又无法相陪,染翠愿意陪您一程,恰好四天后染翠必须回鹅城一趟,您要是想不如......」话语未尽,吴幸子眼眸却亮了,连连点头道谢。
「若大掌柜不嫌弃,吴某就与您结个伴儿,沿途也好照应。」
「那好,您先问问大将军意思,染翠随时恭候您大驾。」他倒要看,倘若吴幸子要走,关山尽会怎幺选。
直将吴幸子送出了鲲鹏社,又叙了几句话,目送那抹纤瘦却挺直的背影远去,才转回身。
一抹铁塔似的高壮身影落入眼中,染翠勾唇笑了:「这不是黑参将嘛,来鲲鹏社拆房子?」
「不......」在他身后的,正是黑儿。刀削斧凿般的刚毅面孔上,带着淡淡的怒气,眉心紧锁,虎眸瞪着笑意盈然的染翠,垂放在身侧的手微微捏起拳。
「哦?那敢问黑参将来小店,有何指教?」染翠倚门而立,他今日的打扮像个高门大族里的贵公子,温润如玉、水般柔和,却又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清俊中带了些勾人的气息,斜睨黑儿。
「你为何撺掇吴先生离开?」黑儿上前半步,他看着眼前几乎可用活色生香形容,却又令人不敢亵玩的大美人,喉头乾涩。即便如此,他忠于关山尽,身上的任务半分也不敢懈怠。
「哼,我就猜了,关山尽哪可能放吴师爷在马面城乱跑呢,你这条狗倒很是忠心,不叫两声来听听?」
「这是大将军与吴先生之间的私事,你不该搅和。」黑儿虽不比满月脑子好,也知道染翠是刻意为之,存心搅风搅雨的。也不知道他怎幺就这幺不待见关山尽呢?
「我约同乡回乡探亲算搅和?」染翠讽笑,逕自从黑儿身边走过,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黑儿踌躇了几息,依然决定跟上去。那从鹅城一起来的伙计瞅着两人,略略思索后决定装作没看到。大掌柜从没吃过亏,就算黑参将拆房子槓槓的,要在大掌柜面前讨得好,恐怕也不容易。
染翠知道黑儿跟在身后,似乎也并不在意,一路把人带到了适才与吴幸子聊天的竹亭,琴已经被贴身的丫环收拾好了,布上了新的蒲团与茶点,一人一边呎尺天涯的距离,染翠非常满意。
「坐吧。」染翠率先在临湖的那侧坐下,与面对吴幸子时的端庄儒雅不同,面对黑儿他显得潇洒不羁许多,曲起了一条腿靠在胸前,眼尾眉梢染上淡淡邪肆。
「多谢。」黑儿也不推辞。
「说吧,你这些日子都偷偷跟在吴师爷身边?」染翠懒洋洋地半倚栏杆,一块块拨碎手上的点心餵鱼,没多与黑儿客套。
「奉将军命。」黑儿也不否认,他由明转暗偶尔还要陪满月刻意出现在人前办事,好营造出吴幸子失宠的表象,意欲为何他是不问的,染翠就算想从他嘴里打听消息,也没什幺话好套。
「这盘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