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
圈子里,周慈微微仰着头,温七好高,“七尺男儿”,气宇实在轩昂,他迟疑的、一团和气地说:“你……这是回来啦?”
本来,周慈想说:“你怎么在这里?”
本来,周慈想说:“你还没有死?”
但是,他只是轻轻说道:“你回来了。”
——在五年前的今天,他被爸爸一腿扫出门外,血溅三步,狼狼狈狈地爬起来,他是踉踉跄跄地消失在人海里——消失在天津卫。
然后,在十天半个月后,爸爸骤然间撒手离世,像是病死——又像是气死,谁也不知道师傅同老七之间发生了什么,师傅如此大动肝火,以至于将最得意的徒弟逐出师门,放下话来,“永不过问”……就连师傅最心爱的儿子,阿慈,也是一头雾水,不知所谓。
在五年后的今天,一九四二年,同门师侄李少闻的喜宴上,七师兄,温七,温子周师长,“衣锦还乡”,这一刻,他同最心爱的“阿慈”重逢。
这一刻,温七微微一笑——他生得好,处处都好,一笑起来简直是光风霁月,让人眼前一亮,温七伸出一只手,骨节分明,非常有力量的手,男人轻轻抽起阿慈掖在胸口口袋里的一条丝绸手帕,低下头,温七捏着手帕,缓缓替阿慈擦掉眼角的泪痕,口中细细道:“这么大个人……还这么不小心,舌头咬痛了吧,嘘嘘。”
周慈一扭头,躲开温七的动作,自己抬手用袖子扫两扫,粗声粗气地说道:“老七,我不是小时候的阿慈啦——我长大了,是个大男人啦!”
他是“啦”来“啦”去,温七听得“扑赤”一笑,柔声说道:“阿慈是个大男人啦。”
这二人在一旁挤作一堆,都是龙章凤姿,着实一处热闹,而李少闻呢,树一般杵在大厅迎宾处,这时鹅似地一伸脖子,隔着憧憧人影,李少闻眼尖地捕捉到干爹的人面,猛然仰头就是一嗓子,气吞山河,嚎道:“——干爹!”
全场一静,下一刻,干爹也是声若洪钟地反嚎回去:“——儿子!”
周慈拨开老七,穿过卫士群,分花拂柳一般走到阿闻面前,父子二人喜相逢,你拍拍我,我捶捶你——正是一副相见恨晚的架式,周慈一只手搭在阿闻的肩膀上,笑眯眯地道了声:“好儿子——小登科了哈!”
好儿子非常腼腆地笑了笑,试试探探的,李少闻伸手抱住干爹,抱了两抱:“……干爹,您总算来了。”
干爹很豪爽,猛地大力一把搂住儿子的脖子,周慈哈哈吊了一下阿闻,一只手拍两拍青年的后背——近乎“捶”了,周慈是个下手没轻重的,李少闻也是知道的,这时嗯嗯哼哼地叫开了:“干爹,你……这是高兴呀!”
父子二人,两张同样英俊的年轻面孔,并肩站在一起,贤兄惠弟一般,苏荣添尾随过来,是春风拂面一般,笑微微地拱手道:“亲家,亲家来了。”
他一早听了自家女儿的提点,这时毫不意外,能够洒洒脱脱地对牢一张小辈的面孔张口就喊“亲家”——不致于像旁人那样瞧着面色古怪,他是喊得亲亲热热,亲家也是应得痛痛快快:“嘿!亲家公!”
亲家公神情自若,大有涵养,有种胜负不萦于怀的从容姿态,苏荣添闻言,先是矜持地略一颔首,道了一声:“亲家,本人失陪一下。”
言罢,他是一阵风似地穿过周李二人,直接朝后面的温师长迎了上去,苏荣添一把摘下墨晶眼镜,别在襟口,然后利落地一个伸手,抓住温师长的双手摇两摇,男人是言笑宴宴道:“温师长——温贤弟,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光荣之至呀!”
温师长微微一笑,神态平和,水波不兴,这时反手摇了回去,摇了又摇:“哪里哪里,是苏老哥抬举了!”
温七招手,目光温柔,凝望阿慈,声音温和之至:“阿慈,请。”
——他总是这样叫周慈,也不知道是不是随了师傅叫,阿慈阿慈,自幼都是一副兄长的姿态,其实也不过虚长阿慈两三岁,他却待阿慈无一不好,事无巨细,阿慈小的时候,师母早逝,师傅又是个粗人,都是他温七给阿慈把的尿。打雷的晚上,小小的阿慈害怕,躲在床底下不敢出来,还是他温七给抱出来,搂在怀里哄着、摇晃着,伊伊呀呀唱着小曲儿……阿慈若是练武练到腿抽筋了,也是他温七伸手给揉的。都是他温七,一桶一桶烧着药汤,给阿慈泡筋骨。
——都是他,温七。
温七想,我心爱的阿慈,怎可受人怠慢呢?
这么一想,他也是下意识地去“做”了,卫士团开路,温师长领着,周慈同亲家公并肩行走,李少闻殿后,一行人是声势浩大地进了利顺德二楼的大宴会厅,晚上八点,喜宴准时开始。
周慈端坐在一旁的主位上,十六微微驼着身站在大哥哥后面,双手互迭,神情羞涩,然而一遇上大哥哥,十六就非常放得开,大哥哥喜欢吃的、大哥哥喜欢喝的,十六都给大哥哥一一夹了过来,或是倒好了,温七陪坐,这时见了便略略瞟眼小十六,很觉意外道:“小十六……你倒是,大为长进呀!”
小十六很腼腆,笑了笑:“师兄取笑了,还不是跟温七哥哥你学的——照顾大哥哥,我很愿意呢。”
大哥哥一听此言,觉得不做点什么都不自在,周慈侧侧脸,光影中他轮廓像是被金丝勾勒,散发着重彩般的光晕,“巧笑倩兮”,周慈想了想,伸手夹了一个蟹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