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赏吧,面子上说不过去,赏吧,实在拿不出东西来,总不能指着厅里的摆设对他说,你随便挑一件走吧。
于是听到高拱这么说,立马就坡下驴:“对对,赵,唔,少雍,不如在这里吃顿夜宵,抱着世子走了半天,想必也累了。”
“多谢王爷,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裕王府虽穷,拿不出鲍参翅肚,但寻常吃的还是有的。
一张八仙桌上,热菜五盘:京酱肉丝、冰糖肘子、翡翠豆腐、青椒鸭丁、桂花鱼。
点心三碟:蝴蝶酥、龙须糕、豌豆黄。
四碗杏仁茶放在那里,还冒着微微的热气。
几人分头落座。
裕王笑道:“酒易伤身,多喝不好,今夜便喝杏仁茶吧。”
陈以勤附和道:“王爷所言极是,少雍家住何处,待会儿回去可还方便?”
赵肃:“劳大人垂询,我认得路,不妨事。”
高拱笑了起来:“喊什么大人,指不定你将来也是要入朝做官的,改日大家便是同僚了,倒是忘了给你介绍,他叫陈以勤,陈正甫,我是高拱,表字肃卿。”
怎么不是张居正?
这个疑问自赵肃脑中一闪而过。
他并不知道,张居正是嘉靖四十三年经由徐阶推荐,到裕王府邸当讲官的。
也即是说,还有三年,才会在这里见到张居正的身影。
没法马上见到这位传奇性的人物,自然有些遗憾,但是眼前这两位,也不是寻常人。
这位中兴名臣,会在五年之后进入内阁。
在裕王潜邸时,要跟严嵩父子周旋,要帮裕王应付极品老爹嘉靖皇帝。
当了首辅之后,又要斗徐阶,斗言官,然后又被徐阶斗,被言官围殴。
最后,被张居正赶回家,抑郁而终。
一山难容二虎,何况不止两只老虎。
大明首辅,就相当于后世的国家总理,当皇帝不怎么管事的时候,这个内阁首辅的权柄更大,几乎等于实际上的国家主席和总理。
这个位置实在太吃香太晃眼了,人人都垂涎欲滴,想上去坐一坐。
但椅子只有一把,聪明人却那么多,供不应求之下,必然是激烈的斗争。
相比之下,陈以勤名气稍微小点,但也是未来的内阁龙虎斗中的一员。
而此刻,未来的皇帝,连同两位未来的阁老,正跟赵肃围坐在桌子边上,谈笑风生。
此时的裕王还要夹起尾巴很小心地过日子。
此时的高拱和陈以勤也不会料到自己将来的命运。
被史书上称为“性迫急,不能容物”的高拱跟赵肃说话的语气却温和得很。
也许是眼下还没飞黄腾达吧。赵肃心道,一边起身,朝两人拱手一揖:“家师在时,曾数次听他提起两位,晚辈一直心向往之!”
这自然是虚词,当时朝廷里,高拱和陈以勤不是最耀眼的,更不是最硬气的,他们默默地隐藏在裕王府里,戴公望与他历数群臣,对这两人也只有寥寥数语,可这样的客气话,确实最容易拉近彼此距离的。
果不其然,高拱诧异道:“令师是?”
“家师姓戴讳公望……”
不待他说完,陈以勤击掌恍然:“原来是戴仲甫!”
见高拱还糊涂着,陈以勤便向他解释:“当年杨继盛屈死,戴仲甫曾四处游走上疏说情,最后还被免了职的。”
高拱也想起来了:“是他!”
又肃然道:“令师傲骨凛然,我也佩服得很!”
赵肃叹息:“他常常为当年不能救杨公的事情憾恨不已。”
杨继盛的事情,天下人人都知道是冤案,唯独慑于严嵩父子的权势没法平反,一说起来,其余二人也是叹息连连。
裕王见氛围有些低落,忙道:“今夜冬至,好好过个节,就不要提这些了,令师既然跟高师傅你们都是旧识,那也就是自己人了,真可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高拱提起精神,笑了起来:“王爷说的是,少雍乡试夺了解元,这卷子是怎么答的,与我们说道说道?”
有了戴公望这一层,双方关系立马产生质的飞跃,加上四个人都不是太难相处的性格,至少目前还不是,裕王虽贵为王爷,却是四人中最没脾气的一个,加上赵肃举止温和磊落,说话谦而不卑,一顿饭下来,彼此聊得投机,也让高拱等人对他有了不错的印象。
永寿宫。
严嵩坐在绣墩上,双手拢在袖子里,眼睛虚阖着,垂首不语。
嘉靖念他年事已高,特赐面圣时刻坐着回话,其他人都无此殊荣。
而此刻,一身道袍,披头散发的皇帝正负手来回踱步。
“裕王世子怎么会走失?什么时候不见的?为何裕王府到现在都没报上来,反倒是你先知道了?”他一连三个问题,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声势压人。
严嵩却似乎不为所动,语调依然慢吞吞的:“回禀陛下,那会儿老臣正要睡下,听见外头有下人来报,说裕王府小世子不见了,裕王府上下急得和什么似的,都在外头找人呢,老臣心想兹事体大,就赶紧进宫来禀报,是要派五城兵马司的人帮忙找,还是派锦衣卫,还请陛下明示。”
他深夜进宫,又说这番话,表面上是请示,实际上却有两层意思。
一来,是试探皇帝对裕王的态度,如果他真的在意这个孙子,必然会马上派出人手帮忙找,甚至还会命令全城戒严等等,如果皇帝不这么做,那就值得玩味了。试想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