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张坚头纵马快行几步到他身边,他的面色有些难看,不过在暗夜中无法显现,压细的声音略带沙哑:“夜行军,取道山林,且遇狭路,此大忌,若遇埋伏……”
慕容令勒马止步,看他一眼,又虚目看向前方道路。
半晌向怀中取出一幅扯碎的麻布,再次辨认的确是慕容麟袖上的衣料,月光倾泻,定睛细看,笔墨标注确是他们此刻要行之路。
“贺麟一向谨慎。”慕容令合了那布揣进怀里,不带半分疑虑,只抬头示意继续行进:“想必是万无一失,否则绝不会叫我们犯此险境。”
“只是……”张坚头欲言又止。
“继续行军。”
山林之中,锐利箭头映照月华,弓弦拉开时有吱吱的轻响,慕容麟放目不远,第一眼就看到慕容令坐于马上,领军向此狭路而来。
箭头微动,眼盯着它明晃晃瞄准远远那个人影,一度就要这样射出去了。
“郎君?可以放箭了。”身旁慕容亮的参军压声提醒道。
慕容麟倏忽醒过神,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箭头缓缓向一边指,手指一动。
不偏不倚,正中慕容令坐骑,那畜生中箭长鸣一声,翻仰前蹄,慕容令坐立不稳,跌滚下来。
一片混乱。
“擒杀叛贼慕容令!”
慕容麟收了弓,有些恍惚地看着身后一队兵马冲向慕容令所帅部众,不自觉间,泪已顺颊落下,打在夜里凉凉竖起的小草之上。
“保护殿下!”
部众被冲散,张坚头挥槊挡住几名欲上前来的兵士,眼搜到慕容令倒下的位置,身微矮下,捞住他的手将他拽上马来。
慕容令想来是摔倒了筋骨,一时无力,全靠前面张坚头冲杀。
“张坚头,快,贺麟,贺麟恐怕已遭不测,我们快去!”
“殿下!”张坚头臂膀中了一箭,声嘶力竭,面目狰狞,所幸慕容令已无力左右他去向,乱军之中一马二人斩杀一路,总算博得了出道。
“追!休叫慕容令逃走!”
第四十六章 阿干歌
威德城内。
慕容令忍痛咬断了裹缠伤臂的烂布,舒气一口倒伏在地。
漫天星光乍现,云开雾散之后,共拱半轮明月,像盛时在人群中燃起的篝火,能够点透无边的苍穹,像之前每一个新年、春狩、秋祭……
那些日子里,重在于和乐,然而……
张坚头口中忍不住闷哼一声,慕容令转目向他,借光打量他一袖湿濡,登时紧张起来,伸出手欲自行查看,又生怕压到他要害之处致命,于是悬手半空不知收落。
“伤处在哪?快指我一看!”
“殿下。”
张坚头伸另一边手握住他的,终是力道微弱不能把持,只能坠着二手落到地上,他面色苍白,摇摇头对慕容令道:“无妨,殿下,这并非是我的血。”
慕容令半张口欲再说些什么,倏忽又被张坚头抢着打断思绪,他说:“殿下,您知道吗?我还有一个哥哥在军中。”
“他就是在襄邑一役中战死的。”
慕容令无语,只默默反握住他的手,使了力道将之包裹于自己能给予的一份温暖坚定之中,悄悄仰面吸了吸鼻子,一股没来由便肆虐成灾的伤感咽回肚中,随心绪翻涌波动而蔓延开来。
“殿下与我的哥哥……很像……”张坚头说,他明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倒映着星辰的灿烂,微微弯着。
“张坚头。”
“……”
“不要死……”
“……”
慕容令使劲闭了闭眼,睁开时泪水夺眶而出,缓缓松开手中那已再无半分气力的柔软,埋下一颗沉重的脑袋,低低的啜泣传出,惊醒了身旁其余侥幸逃出的兵士。
“阿干西,我心悲。”
“阿干欲归马不归。”
“为我谓马何太苦?”
“我阿干为阿于西。”
“阿干身苦寒,”
“辞我土棘住白兰。”
“我见落日不见阿干,”
“嗟嗟!人生能有几阿干!”
不知是谁起了头,像是慕容令,又像是离他最近一处倚着长槊哭得最难过的那名传令兵。终于所有熟悉这歌曲的人都边惦念着已死去或正分离着的亲人,边如娓娓叙事一般哼唱起来。
城外,大部行军戛然止步,慕容麟捂住胸口微向下俯身贴住马颈,眉紧锁像是的确有实在难忍的痛苦。
“小郎君?”身旁的涉圭凑近一步,弯身细声询问道。
“这是什么歌?”慕容麟突然问道。
涉圭四周环视一番,又竖耳仔细听了一听,半晌答道:“这是吐谷浑阿干歌,是当年高(封建都该打倒)祖武宣皇帝为纪念西去白兰的长兄吐谷浑所作之曲。”
慕容麟面色苍白一度,追问道:“高(打倒打倒打倒)祖皇帝,难道不是亲自逼走了自己的长兄吗?”
“是。”涉圭答起话来有些不耐,也不顾及该说不该说:“不过毕竟是手足兄弟啊,人既已走了,余下的人怎么能不生怀缅之情?否则,还叫做人吗?”
“人生能有……几阿干……”
“郎君,您乏了。”涉圭软着语气欺哄他道:“便使人扶您到军中歇一会,由末将带人先行,擒住那叛将慕容令吧。”
慕容麟不说话,侧脸贴着马颈鬃毛,目色波动。
涉圭抬头向周围人吩咐目示,又向后将手一挥:“继续行进!”
对垒。
威德城城门大开,却于通道处横矛立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