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将慕容令,”为首的涉圭壮胆向前一步,口口声声呵斥数罪道:“乃父垂有背皇恩,欲反不成叛逃敌国,你为其子,叛而复归,本应死罪,太傅与陛下心慈,特恕于你,免去死罪,你不念此恩德,何故再反?”
“天下皆知,天子暗弱无能,多疑而无定;太傅权臣当道,善妒而贪功。我父王竭忠尽智,为国图存,却为奸佞所逼无以立身。我今欲代父诛伐害国之臣,功败,是为天意不明,人不能改,然成垂,故无悔!”
慕容令声色震撼,话毕环视眼前军中的兵将,蓦地掷了手中长矛,拔出腰间一柄常带佩剑横于颈项。
唏嘘之声此起彼伏。
“但……有一事未明。”
涉圭暗睃周边兵士,答道:“请讲。”
“幼弟麟入龙城行反间之计,不知如今何在,其行过,实为我之逼迫,与其无干,愿上恕其罪过……”
“嗖”
所有人一齐露出震惊颜色,纷纷向军中看去,但见慕容麟于正中挽悬空弓,显是他将方才那一箭射出的。
再回头看去,一箭穿胸,慕容令神色茫然,眼眸直勾勾向前,不知他能否透过夜色和远距注意到这一箭的源处。
若能注意到,心中……会是什么滋味呢?
“咚”
沉闷一响,慕容令胯(马为什么要用来骑啊,烦死了)下战马似有所感知,低头用鼻拱了拱主人贴地的胸腹,锐利箭尖由于方才一跌而直直穿背过去,鲜血推开,像打翻了谁家女儿的彤笔口脂……
龙城军中闪出一条道路,究其源头,原是慕容麟自马上跃下,一路步伐稳重,直到了慕容令尸身一侧,跪下身去,先从地上拾起他的佩剑别于自己腰间,又扶起他一只手臂驾到自己肩上。
“郎君……”
有人似想要将他唤回,因此刻威德城城头还立着一些为主公哭泣的沙城戍卒,然而在一片死寂之下,还是缄了口。
慕容麟完全架起慕容令时,似是有几分吃力,踉跄一下好在即刻稳住,因他虽少而力壮,但始终是身量不够,慕容令只半倚在他肩侧,双腿拖在地上,场景有些滑稽,却无人能在此刻笑出来。
一步,一步。
像年幼时小可足浑拖着他的手习步,又像曾经不久肩上这人手把手地教他挽弓。
东向天边泛起了鱼肚,湮没了繁星之海。
风自未关严实的窗外吹来,打翻妆台前一面铜镜,有人于是惊梦醒来,湿汗浸濡一榻。丁氏长姐坐卧起身,一把握住自己妹子的手。
“我梦见……我梦见……”丁氏语无伦次地向她哭诉着:“长姐……我梦见有人向他胸□□(妹子别急,令哥性向正常)了一箭,射穿了……射穿了……”
“傻妹妹!”丁氏长姐一手拥住丁氏的脊背将她带入怀中,像揣着一只脆弱可怜、浑身颤抖的小生物:“听我的,妹妹,你的夫君定会无事,他定会平安地归来长安,与你完婚,妹妹,你听见了吗?”
“我还梦见……”丁氏扶住姐姐的肩膀,哭泣更凶:“我还梦见白绫,悬在梁上,上面……上面……上面是我!”
“妹啊……”不知是否悲绪易感,二人相拥皆泣,丁姐不断对彼方拍抚安慰着,却也忍不住洒泪。
“这就是咱们的命啊……”
灞上秦军浩浩荡荡,秦王苻坚虚目远视,与正策马回目的王猛相互招手示意,唇微勾起。
长乐宫外赵整带着落木迅速穿过几处景致,终于嘱咐到关键之处。
“先生医术精湛高明,阳平公的腿疾的确大有缓解。”赵整说:“此次先生进宫,除再为阳平公诊治拿药之外,若太后向先生求卦,先生定要向好处来说。”
“什么?”落木蹙眉不解问道。
“比如,太后若替阳平公问起寿数,先生定要向长的说。”赵整解释道:“若问起时运,定要向鸿的说。”
“可是,赵侍郎……”落木面上有些为难,细着声回绝道:“天意、卦象岂有胡说之理?在下是……”
此刻正到长乐宫门前不远,赵整蓦地停下脚步,连带落木也不知所以刹住脚下,二人四目相对,赵整微倾身于他耳边。
“先生出山不久,想必世事情故还不甚清楚。”神秘又带些恐吓的语气,如同鬼魅将口息点点吹入耳中,赵整说:“若先生算出不祥,尚祸有可避,若口出不祥,则死无全身。”
落木面色一白,向后退一步,瞪大眼睛看他,支吾道:“可……这……卦象兑现之时……岂不是……”
“先生请放心。”赵整笑着抚慰他道:“阳平公乃太后疼爱的幼子,但有太后在一日,他必贵体安康、仕途无量,先生若当真有何不祥之卦,想必也应在太后百年之后,到那时,谁又会想起要怪罪先生当初一卦?”
落木抿紧口唇,半晌犹犹豫豫应答一声。
“是,赵侍郎。”
落木收拾药具,起身向高位的太后苟氏,一侧皇后苟氏、另一侧阳平公苻融分别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