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显伸出手,不由分说替他关了机,拉着他的手去客厅,可是从这一刻开始,小草包的情绪怎么着都有些不对了。
这是程显住进来的第二个星期,前一星期晴暖风和的天气到了这一周一改脾性,变得寒冷而隐晦。风里带着尘,飕飕地往窗户缝里灌,乌隆隆的积雨云从远处的高楼背后升起,可是直到午后也看不见雨滴。
中午时分程显拖着岳骏声吃中饭,那小草包吃了几口,就说“不吃了”,拆开一包薯片坐到阳台上,对着外面灰蓬蓬的天空边吃边发呆。他穿得单薄,降温了也还是短袖加凉拖,捧着薯片,佝偻着后背,慢慢地几乎要团成一个圆。
程显一个人吃过了饭,在屋里走来走去,每一次转身都能看见岳骏声佝偻着后背捧薯片的可怜相儿。那副可怜相儿很自然地在他心里勾起一股柔情,仿佛猛兽看见被雨水打蔫儿了的花儿,那样地很想伸出肉掌去轻轻地触碰——那是猛兽对娇花的安慰。
闷闷地在屋里又走了几圈,程显终是看不过,拎了双布拖鞋过去让岳骏声换上。岳骏声尽是低着头,被遗弃的小犬似地溜着腮,小时候的犟脾气上来了,对程显叫他穿鞋的话一声也不应。最后脚被程显握在手里往鞋子里套,他不知是羞是恼地别着腿跟程显较劲。程显虎口用力,一下捏他酸筋上。岳骏声“啊”地呼出半声,带上了哭腔地,“你也来欺负我——”话没说完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浑身发寒似地一抖。
程显见状眉头一皱,回手关紧窗户,把拖鞋硬给他套上,手摸上他的脑袋,才觉出那细皮嫩脸发着不一般的烫。一句话也不出,他把岳骏声拦腰一抱,扛上肩头就走,活像个山匪抢小媳妇儿。回到卧室里,他几个踏步,把身子弓成虾球的岳骏声丢到床上,让他“盖上被子睡好!”然后他回头掀开自己的衣服一看,后腰眼上两块浅红色的印,是他扛岳骏声进来时被那小狗爪子拧出来的。
小笨犬还在被子上乱滚,像是失去了重心的天地还没回来。程显看那小笨犬一眼,展开被子往他身上一铺,自己到客厅找药片,灌热水,又把之前剩下的八宝粥炖到炉子上热着。完了回到床边,看那小笨犬还在那儿摸瞎似地乱拱呢,也不打话,单臂一探把人拎出来,看看感冒退烧药还没过期,两指一捏挤出药片来。
程显一手托着药片,一手控着岳骏声的下巴,一使劲,岳骏声被迫张开嘴。他见机灌进药片去,跟着下了点儿温开水,下巴自动往上合,咕嘟一声,药片下去了。
然而岳骏声被他这一连串动作弄得脸色通红,呛水似地咳嗽了好几声,咳得眼泪都出来了,湿漉漉地挂在睫毛上。他用那种被程显欺负了目光瞅着程显,那目光像是在重复一刻钟之前的那句话,“你也来欺负我——”
程显被这湿漉漉的眼波缭绕着,心中的柔情便像春天里的融雪一般汩汩而淌,汇流成溪,漫过晶莹的残雪和泛碧的新草,一路哗哗地唱着情歌儿去了。他拖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坐下时岳骏声已经拱到了被窝里,用被子捂住脑袋,只露出额上一些头发。程显倾过身子,手抚着岳骏声的头,慢慢地抚了一会儿,然后拉下被子来,露出岳骏声的脸。他手指哄慰似地抚摸着,冷不丁低头在那小笨犬的额头上碰了碰嘴唇,感到他的小草包确是发了热了,忙替他把被子掖好。
岳骏声误会了,他只感到额头一凉,不期然被程显亲了一口,乍惊乍喜乍羞,整个人呆了一呆。他又想起之前的事儿,心潮一下决堤,肩膀一挪一挪地朝程显这边靠过来。
程显连人带被地搂住,好像知道他心中所愿一般一连在他额上亲了好几下,每一下都把岳骏声的心神亲得摇摇曳曳。小笨犬浑身滚烫着,裹在被子里还在微微打颤,但他精神倒像是比方才还要兴奋。他紧紧地依偎在程显胸前,要把自己的心事全部告诉他的程程:“程程……有人讨厌我,不希望我活着……”
十九、
“程程……有人讨厌我,不希望我活着……”
程显鼻中喷了一气,“那这些人要失望了,因为你只会活得好好的,比谁都好,”略顿一顿,“因为有我在。”
岳骏声听了,小小声地道:“你也不是一直都在,过去你都不在的。过去我只能去新世界找杨叔叔和妈妈桑,东家住一晚,西家住一晚,要么就是跟隔壁的小护士坐同一班公交车回来。一回来就锁上门,到处看看有没有人闯进来过。每天还把杨叔叔的旧皮夹克挂在阳台上,假装家里有人。晚上我抱着你送给我的玩具狗睡觉,又总觉得暗里有动静,常常只好开着灯睡……最怕的时候,我搬回学校宿舍住,尽管那里又挤又乱,最近不怎么怕了才搬回来,可是那个人又开始给我发这样的邮件……这个人到底是谁呢?他为什么这么恨我?……”小笨犬抓着程显衣服一角,迷迷糊糊地絮叨。
程显抚摸他发热的脸颊,说道:“我以后都不走了,都在这里,跟你在一起。我以后都不走了,都在这里,跟你在一起……”说了很多遍,直说到怀里的小笨犬脸上终于现出一副信任无疑的表情,认真地“嗯”了一声,然后才带着一种安心的笃定靠着程显睡了过去。
岳骏声睡着的时候,程显一直都在看着他,一边看着他,一边在心里想着什么。
外面的天色逐渐暗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