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恩在最前面领路,楼梯快要下到头的时候,隔着那么厚的土壤,那声爆响都结结实实地砸在他们的耳膜上,只是比平时来得要沉闷许多罢了。还好这工事修建得足够牢固,只是感觉脚下晃了两晃,又重归于平静。
费恩正准备继续往前走,听见背后不知是谁忧虑地道:“又开始轰炸了吗?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啊。”
费恩叹了口气。他上过战场,这并不是什么可以拿出来炫耀的资本。他年轻,但已经算好几年的老兵了,有关于这些事情,他见得多。他斟酌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不隐瞒。费恩转过头去,望着跟在自己后面还没下完楼梯的人们。
他不知道刚才那句话是谁说的,于是便扫了一眼,眼神空洞地道:
“那不是轰炸。那是炮声。”
第118章 xxiii.柏林(i)
住在地下工事之中的小房间里,只有晃晃悠悠的吊灯在脑袋上面悬着。费恩的双眼几乎已经适应了这样的黑暗,已经快要忘记阳光的颜色了。
听着其他人的交谈,好像城市的外围已经被苏联人分割包围。市中心不知什么时候也会被战火侵染。
“费恩?”房间的门被敲响,费恩抬起头来,说了声“请进”。
里夏德鼻子上的眼镜比他本人更早进入这个房间。这两天他、费恩、托姆,还有同事戴维,四个人一起挤在这个小房间里。特殊时期,也不用去思考条件到底怎么样了,这种时候互相帮扶着,共同生存下来才是最聪明的打算。
早上他们三个都出去了,待在公共区域中,好歹可以打打牌之类的,费恩一个人留在房间里发呆,顺便思考一些事情。
他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可能是下午,可能已经傍晚了。
里夏德没有走进来,只是站在门口。他挂着重重黑眼圈的脸上竟然还有一点点笑意:“外面暂时停火了,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好啊。”费恩站起身,从床和床之间狭窄的缝隙中走出来。一直闷在不见天日的房间中,感觉肺里甚至整个呼吸道中的空气都是污浊的。虽然出去也许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稍微收拾了一下,让自己不要显得太颓废,尽管事实好像就是那样。穿过拥挤的休息区,费恩尽量将注意力移开,不去听他们说些什么,反正不是什么积极的内容就对了。
费恩并不是不承认现在这个消极的局势。相反,他的内心可能比任何人都要悲观。
独自一人爬上楼梯,先将隐蔽在街上的活板门顶开一丝缝隙,四下张望一圈确认了确实暂时停火之后,才放心地打开活板门从洞口钻出来。
在地下完全没有时间概念。现在才发现原来发呆的时候时光走得那么快,此时昏沉的晚霞已经覆盖了这座城市——或者说,这片废墟。
费恩站在宽阔的街道中间。他站得很难受,因为这条曾经车水马龙的街道已经被炸得坑坑洼洼,几乎没有一处平整。柏林,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费恩眼前衰朽、老去,它怀念着曾经的繁华与兴盛,同时又在战火中痛苦地嗟叹。
沿着街道走下去,泛着光的黑色皮靴很快就染上了一层灰尘,变得脏兮兮的。
他宁愿低头看着破碎的街道,也不愿意抬头看一眼灰蒙蒙的天空。那天阴沉得就像马上要压下来,将人挤得窒息似的。
这时候尽管暂时安全,费恩也不敢在外面逗留太久。
只是,这次回去了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再次出来透风的机会。
街上已经很少有市民的身影了,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费恩希望他们是已经躲到了安全的地方。
十字路口的一侧,远远地看见那里垒起了沙袋。起初他只是漫无目的地慢慢往那边走,可是知道他看见一个眼熟的金发背影之后,不由得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里奥?”
他的手放上那孩子的肩膀,可他的鼻尖刚一转过来,费恩才知道是认错了。
“不好意思。”费恩缩回的手挠了挠鼻子,“我认错人了。”
对啊。里奥已经到战场上去了,怎么可能还会出现在这里。
他苦笑了一声。既是为了嘲笑莽莽撞撞的自己,也是为了这世事而叹息。现在的世界就像是一桶被搅浑了的脏水,所有人都溺在里面,浮浮沉沉,渺小得如一粒沙。并且完全不知道其他人的去向。
诺亚、里奥、约纳斯、马库斯、罗尔夫他们,还有许多许多人。他们都曾在他的身边停留,走过,现在却杳无音讯,连是生是死都不得而知。
那孩子反倒是并没有感到多么惊讶。他的身边,还站着另外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都穿着青年团的制服。稚气未脱的小脸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的饥饿,比同龄人要瘦很多,但脏兮兮的脸上还是能看出红润的光泽来。
“长官,您在找人么?”男孩看起来是他们三个人中最小的一个,却带头一本正经地朝费恩敬了个礼。他那么严肃,导致费恩也不得不回了个礼。
“是的,不过,他应该不在这里。”尽管他们都穿着制服,可他们的年级明明都还那么小,费恩实在没有办法将他们当做士兵来看待,所用的语气,仍然是和小孩子说话的和缓口气,“那么,可以告诉我你们的名字么?”
和他说话的那名男孩道:“埃迪特,长官。”
“巴泽尔。”
“多罗特娅,先生。”那个女孩子道。她编成一束的辫子从脖子旁边绕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