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而言他都很不屑。
知秋欺他新来,本想落他的面子,但没想到凌霄压根没有将他看在眼里。眼神与凌霄一接触,他慌忙低下头去,红着脸,摔门就走了,屋里还能听见他蹬蹬蹬跺着楼梯下楼的声音。
凌霄却还想着他刚才那一眼里的怨毒,不禁又想到自己,不过都是为了生存,这时候便没什么计较。
鸨母看知秋上去,马上又气鼓鼓的下来,问:“怎么啦?没伺候好?”
知秋毕竟年纪小,还是极怕鸨母,她发起火来,他一准浑身不会剩下一块好皮,连忙道:“不是,不是!霄哥儿嫌弃我,指名儿要银串儿哥哥伺候呢!”
“那就让银串儿去!”鸨母微皱眉头,一烟杆子抽在知秋的小腿上,“赶快叫人去!回头你还去韵娘的房里伺候。”
知秋于是痛的呲牙咧嘴的去了。
晚些时候,当晚霞将烧红了堂子里四四方方的天空,程念就到了。
程念来之前,凌霄就在准备着,既准备了晚上伺候的功夫,又亲自喂了鱼,同银串儿一块儿扫了扫残雪。
韵娘有个假模假式的大姓,叫钮祜禄·韵宁。名字都不知道真假,但是她的三大爱好是真的:打小牌,抽大烟,嗑瓜子儿。可是,韵娘也是个眉眼动八方的主儿,琴棋书画,弹唱小曲,都会那么几手,所以夜夜笙歌,翻她牌子的总也停不了。
老鸨母让她的小奴知秋去伺候凌霄,实在也是抽了风,可统共四个小奴,另外的更是正红,而她收了于老板五百个现大洋,她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只是堂子里的人没有谁不长眼到拿鸨母开销去,于是暗里比着吊起了脸子。
凌霄可不吃他们这一套,凌霄总觉得滚滚红尘中他也只是暂住,但是既来之则安之,那些没想过的将来事,他也并不敢去揣测。因为他当初都没揣测到他会来到这里,在做着眼下的这种匪夷所思的营生,那就不值得多想。
他又很幸运,相对于这落难来的幸运:头夜就被包了场,又仿佛还是个不错的人,他因此不必再去作更多的戏,岂不轻松。因此他不肯大意的,更要求自己健康起来,所以他不贪睡,还要劳动、运动、有机会还要弄两本书瞅瞅,再看两出戏,了解一下外面的时事。
唯一跟他能略微多说两句的是方知远,但也仅限于比旁人多说了几句话。方知远是这个堂子里的头牌,手里也只有好客人,他自然是能留得住好客人。这一点上,没人能比得上他。凌霄看着方知远,感叹连自己都觉得他是个妙人儿,那旁人还得怎么看呢?所以方知远着实也受尽了客人们的手段,从他眼下的乌青就能看出一二,这总让凌霄不自觉地对照着自己,素日里便更加勤勉劳动。
所以下午申时开始,他叫上银串儿,一起去扫门口的残雪。
韵娘下得楼来正巧看见了,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只见她从门里穿出来,瓜子壳儿也跟着她从门里穿出来,洋洋洒洒,很有个手笔。
银串儿抬头看了韵娘一眼,嘿嘿一笑,叫了一声:“韵娘。”
凌霄是不必理她的,他素来谁都不大理。
韵娘磕着瓜子儿,边嗑边扔,见凌霄果真不稀罕搭理她,翻了个白眼儿,讽刺的哼了一声,“这作派给谁看?”
凌霄仍然没理会她,但他内心的想法是:大家既然都落魄成了这个熊样儿,还有什么脸再置气撕逼,吃饱了撑的。
银串儿一边忙打着圆场,“韵娘可有什么需要,趁着时候尚早,我去给您跑腿儿。”
韵宁听了银串儿的话,媚眼儿甩出两道眼风,简直要忽闪到银串儿的脸上,娇声道:“看来这里里外外,还是银串儿最会疼人儿!霄哥儿,且记得多跟老人而学着点儿!”
银串儿:“韵娘这说的是哪儿的话,霄哥儿这回开门撞喜,碰上这么个好恩客,妈妈都乐得直说霄哥儿是个有福的。”
韵娘夸张的大笑,嘴里的瓜子儿都差点儿喷将了出来:“有福的?我就没见哪个住堂子里的是有福的。”说罢用下巴点了点凌霄,讥讽的笑着说:“你是这儿的大少爷啊?”
银串儿见凌霄还是一味的在扫雪,以为他心里不痛快,还待要劝劝韵娘,嘴下饶人,一辆黄包车却停在了堂子门口。
来人正是凌霄的恩客,程念。见是如此,银串儿便闭了嘴。
韵娘没有见过程念,程念今日也没穿军装,只是一身简单的长袍马褂,很衬他的气度fēng_liú,但他这样的,韵娘很喜欢。于是,就斜倚在门框上冲着他笑,边笑边勾:“大爷来的好早,不如去我屋里吃茶?”
程念看着她,也笑了笑,还没说话。
凌霄兀自低着头扫地,正是背对着大路,又知道现今其他的客人自不必理会,便倒退着向门边让了一步,正好铲起最后一捧雪。不想,他却一脚踩在了谁的大皮鞋上,一个不稳,竟差点儿摔个腚瓜儿。
“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些活儿你平素也要做吗?”一双大手,自腋下扶住了他。
凌霄听出是程念的声音,但还是颇为吃惊的看住了他。细算来,他从早上离开,到如今也没有多久的光晨。
“二爷。”他跟银串儿异口同声的叫了他一声,一同行了个礼。
“问你话呢,大半天不见,怎么就木讷了?”程念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像摸个小孩子。
“懒着也是懒着,就出来动动……”
四目相对再无语。
霓虹灯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