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手上功夫不比当年,玉屏风其实是雕不得的,不过是找个由头入宫,避人耳目罢了。他住在匠人馆中,每日来去清心殿,在殿中玉屏风上凿上几笔,大多时候都陪着沉璧。
沉璧多年来倍感亲缘淡泊,但数日以来,父亲在侧,体贴宛如爱人。闹腾了七个月的小孩儿临近出生,赫连兰声许了孩子生父的名义,却不强求让这未出生的孩子回到草原上。于是沉璧即将拥有一个能带在身边的至亲骨肉。再加上顾折颜越发好转,与姑苏也芥蒂消弭,好友眠玉亦已赎身,听闻与心上人沈未宣快意江湖去了。
他所爱所求的一切,在这时候仿佛都要实现了。
沉璧被纪川小心翼翼的扶着在宫道上走,回想多年来的一切,似乎他失去的所有,都随着纪川的再度出现,变成了失而复得。
纪川一低头便能看见沉璧脸上带着满足的浅笑,自己也含了几分说不出的甜蜜喜悦,问他:“在想什幺?”
“我在想命运待我不薄。”沉璧的声音很低,似乎怕自己的话语惊扰了蛰伏在生命中、掌控一切的神明,“我曾经失去的,现在都回来了。”
纪川深深望着与他血脉相连的这个人。这个人离开他的时候还很小,是一棵幼弱的小芽,在久远的从前,既怯懦又仰慕,既渴望又畏惧地看着自己。而被自己彻底摧毁之后,今日回到他身侧的这个人,眉目长开了,五官生得比少时更清秀,淡淡的眉,浅粉的唇,在动情时云霓一样淡红的脸颊。
他的身段像抽了条的小树,青葱而生气勃勃。但还很纤细,需要呵护,那腰肢就如柳条一样柔软,欢好时总担心他禁受不住自己的挺进。他的气质比从前沉静从容,声音比幼时低沉成熟。
但比这一切更好的是一些沉璧体内的,看不出的成长。怯懦的少年长大了,不再依靠着父亲。他有了别的友人,近似亲人的人,关照他的,他关照的,沉璧的世界里并不再只有纪川了。
然而眼界和人生都不再局限于自家屋檐的沉璧,还愿意将纪川摆在一个如此重要的位置上,令他如何不感激?
纪川下意识拥住了沉璧,便如拥住失而复得的珍宝:“我回来了,就好好陪着你,想着你,对你好,再也不走。”
两人在晴好的秋日里,漫漫宫道上偎依而行。入眼的青砖红墙也失去了旧日的冰冷,在暖阳之下如斯敦厚温柔。沉璧悄然喟叹,若人生能始终如此,他倒真希望能年复一年地过上百年之久。
走到匠人馆门口,纪川松开沉璧道:“你在这里稍待,我去取了东西就来。”沉璧十分自然地随口笑答:“等你。”纪川心中更觉他贴心极了,再一步紧拥住沉璧,在他发顶轻轻吻了吻,这才松开怀抱大步朝里面走了。
沉璧眼波柔和地注视着纪川消失的背影,待纪川彻底没入匠人馆后,他便在石子路上来回踱起步来,然而就在他踩着石路缓行等待时,斜刺里冲出一人,不由分说地捂住了他的口鼻,将他拖到附近宫道之上。
沉璧万没想到宫禁之中还有这样的强人,自然用力挣扎,他一口咬住那人的手指,那人惨嘶一声松开了手,沉璧忙不择路地向另一头夺路而逃,却叫一道蛮牛顶撞似的大力一拳捶打在身上。沉璧只来得及调转身体,让那奔着他腹部来的拳头重重落在他的后心,却终没有避开,整个人跌扑在石子路面上。
一个声音这才慢悠悠自头顶响起:“贱奴,你真好胆。”
沉璧被那一拳捶打得全身血液一滞,耳边响起细小的尖锐轰鸣声。他两眼前唯独一片晕眩的花白,既看不清也听不到。良久,一只靴面垫在他的下颌处,有人用足面抬起了他的头。
沉璧眼前的无数人影缓缓凝聚成一个,那人蜜白肤色,长眉如柳,生着狐魅般上挑的双眼与艳丽的红唇。
是关情。
关情蹬着一双银丝绣镶红宝的靴子,靴子上尖利的红宝硌在沉璧的下颌,他十分满意自己居高临下的阵势,低声笑道:“怀了汗王的种,还敢与匠人馆的工匠私通苟合,沉璧,本宫看你已经活腻味了。”
沉璧张口欲答,然而甫一张嘴,一口咸腥液体猛地涌了上来,恰好溅了关情一靴子。
关情猛地抽回了自己的右脚,沉璧的脸疲软无力地磕在石子路面上,耳边传来关情宫奴惋惜的一声:“这贱人竟敢弄脏殿下的靴子!”
关情将那靴子一甩,满布暗红血迹的靴子恰好落在沉璧背上,又是一声闷响。这一下虽然不重,却是击在同个伤处,刚刚勉力撑起一点身体的沉璧再度趴回地面,张开的口中再淌出一股鲜血。
灰色石板路已被染上了一片暗红。
关情却并不罢休,他在这宫中最恨的人莫过于眼前人加上清心殿里现在住着的两人。这些人害他莫名其妙的怀上了身孕,又前所未有地被明帝罚了禁足,他暂时动不得另外两个人,但要让沉璧消失于禁宫,对他而言不过是碾死一只蝼蚁。
他春水一样盈盈动人的嘴唇张开了,唇间传出的声音乐曲一样的婉转动听。
“杖毙。”
赏赐给汗王的宫人私通,贵妃撞见以后下令杖毙,并不违背宫中规矩。
沉璧伏趴在路面上,欲逃而无力。几只冰冷的手将他的手足牢牢摁在地面上,沉璧努力弓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