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端”了起来,一直“端”到软榻上,做人家长辈的,是搓着两只手,顶大一条汉子是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说:“好,好好好……江家祖上显灵、祖宗保佑哟……六郎有后了……爱咪小姐,大恩不言谢……”
大恩不言谢,于是招财干脆不谢,无以为报之下,干脆厚报——招财是大手一挥,直接派了一堆听差将东交民巷的这座“金屋”团团围了下来,他是掉头火燎火燎似地给上海的九郎发急电去了!
男人叫他们六郎九郎,一直保留着这二十几年来的称呼——即使他们已经大到不适合再叫六郎九郎的年纪了,但是在招财的眼里,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依然是个孩子。
孩子哟,招财晚上咬着被角,是吃吃笑个不停,往日里六郎金枪不倒,老在床上卖苦力——招财给六郎炖鹿茸的同时,是心疼之下,又是气急,直骂人家是骚娘们狐狸精,现在他不骂了,不仅不骂,还夸人家爱咪讲感情,是个好姑娘。
好姑娘爱咪候在大客厅里,照旧是抹着法国香水擦着三花香粉,穿着一身大开叉的黑旗袍——不是她不想穿红,而是现在还是孩子他爸的孝期呢,在未来的小叔子面前,本人还是要表一下忠心嘛!
江怡声一进门,先是礼貌周到地站在大客厅门口停了停,他是轻轻咳了两下,这才抬头,哪知江怡声一抬眼是直接撞上两条白生生、裹着玻璃丝长筒袜的女人家大腿——肉感十足得很!
原来这爱咪是靠着桌子,支起一只手,斜斜一坐,将左腿翘在右腿上面——这一“翘”可谓是“满园春色关不住”呀!
事实上,爱咪是一个骚首弄姿惯了的女人,爱现之心是非常之强的——她不是故意的,本能如此。
——干她们交际花兼姨太太这行的,不这样不成!
江怡声是蹬蹬后退两步,他没有脸红耳赤,他也没有横鼻子竖眉毛的,他只是用目光安静的、镇定地扫了爱咪两下——秋风扫落叶一般,单是扫,面无表情、毫无感情。
爱咪此人,是见过了大风大浪的,可谓阅人无数,既便如此,老辣如她,头一眼见到江怡声,也是难掩惊艳——这个人太干净!气质太正!气度太好——好到她花容失色,自形惭秽之余,只想挖个地洞把自己给埋了!
——天天天,她居然在这个人面前觉得……羞耻了?
——羞耻啊,太羞耻了!
爱咪单手掩住脸面——她的指甲上涂满红寇丹,她的脚上套着一双红色的高根鞋,这时随着主人的心情,也是起起落落,鞋根一下一下敲击着地砖——爱咪以脚点地。
江怡声听到声响,若有所思之余,他转头看了身边两下,发现身边跟着的都是长手长脚的大男人——特别是招财,相形之下,远在上海守着大本营的进宝弟弟简直是秀气得不可思议!这时一个老妈子轻手轻脚地端着茶水进来,江怡声一个招手,笑微微的,是一团和气、温言道:“你,对对对,就是你——这位大娘,劳驾你去里屋,帮你家小姐拿件外衣,还有拿一双鞋过来——要平底的。”
老妈子倒也伶俐机灵,二话不说,放下茶水,老妈子直接掀起珠帘进了里屋,按贵客吩咐的,取来一应衣鞋,江怡声微微一点头,那老妈子十分见眼色,她拿起一件海勃绒短大衣给爱咪小姐披上,又替爱咪小姐取下高根鞋,换上平底软鞋,江怡声让招财打了赏,待老妈子喜笑颜开地下了去,青年这才面朝女人温和的、含蓄地说:“爱咪小姐,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她现在不是一个人,是两条性命——里面一条小生命格外金贵,托人家的福,她在人家的九叔面前,也变得金贵起来。
爱咪下意识地低头摸摸小腹,旗袍向来显腰身,三个月的身子,其实不明显,这时被衣裳一束,倒是隆得很。
其实这个事情要是安在江文殊活着的时候,真不算什么——有他这个本尊在,要多少孩子不可以?
但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这个“他”不在了、没掉了,事情就变大发了……所以,招财会紧张、会偷笑,会连发电报;所以,江怡声会大驾光临,亲自探望人家。
江怡声亲自安排爱咪住进江家祖宅——他要“看”着爱咪小姐,看护的“看”,青年只要一想到爱咪小姐脚底下的那双高根鞋,他就心生不祥,这可不是开玩笑!要是一个跟头摔下来,孩子没了——孩子不能没了就没了,绝对不能!这,可是老六留在这世间唯一的一丝血脉——是男的,也许会是一个小文殊;是女的,也许有一双文殊的眼睛,或者一对文殊的眉毛……总之,他,江怡声,绝对杜绝一切意外发生——不是把意外的苗子扼杀掉,而且直接把意外的根须斩掉!
孩子的妈妈,爱咪,她的本性,江怡声从这个女人手指上涂着的红寇丹那里看到——并且看清了。
她不是个安分、听话的,江怡声坐在大书桌前的红木圈椅上,十指交叉,青年是肯定的、笃定地点点头,不“看”不成——就是要“看”!
既然有了“看”,那自然也少不了“护”。江怡声给爱咪安排的是一间独立的院子,有花有草,有池水有金鱼,而且房子里重新挖了地龙——虽然冬天快过了,但是江怡声说挖,招财马上派人挖,一点含糊都容不得。住的地方是这样,那侍候爱咪姑奶奶的丫环老妈子就更多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是肯定的,姑奶奶她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