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十一郎在这时出现了。
他从山坡下的菊花丛中,慢慢地走了出来,漆黑的头发披散,只束着根布带,身上被着件宽大的长袍,当胸绣着条栩栩如生的墨龙,衣袂被风吹动,这条龙就仿佛在张牙舞爪,要破云飞出。有种说不出来的贵气。
如果没有旁边的小公子就更好了。
沈陌垂下眼眸,静静等待他们走近。
这些天的事情透着古怪。
小公子给他们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葡萄美酒,穿的是最华丽、最舒服的衣裳,用最平稳的车、最快的马,载他们到景色最美丽的地方,宴尽人世间最奢侈的生活。
简直就像是恶劣的孩子,想让置人于死地却还要让这人提心吊胆地等待她宣判死刑。听说被处死的犯人行刑前会享受一顿大餐。这大概就是小公子给他们准备的大餐。
可是萧十一郎不和他们一起……
沈陌微微蹙起眉头,每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看来仿佛很快乐,但沈陌却看得出他那双发亮的眼睛已渐渐黯淡,那种野兽般的活力也在慢慢消失。
沈陌自己的身上也中了毒,这种毒不算决绝,虽然会让人丧失功力,但是毒性不烈,花几个月时间是可以逼出来的。很像小公子的风格,玩弄着人心,一边留着点希望给人,一边却已经决定不留活路给你。
小公子娇笑着倚着萧十一郎走来一边道:“你瞧你,我叫你快点换衣服,你偏不肯,偏要缠着我,害得人家在这里等我们,多不好意思。”
沈陌抬眸,面上一片冷静,他淡然地看着小公子。
他们在对面坐下。
小公子又在娇笑着道:“你看这里的菊花美不美?有人说,花是属于女人的,因为花有女人的妩媚,但菊花却不同。”
她用一根银锤,敲开了一只蟹壳,用银勺挑出了蟹肉,温柔地送入萧十一郎嘴里,才接着道:“只有菊花,它的清高如同诗人隐士,它不在春天和百花争艳,表示它的不同流俗,它不畏秋风,正象征着它的倔强……我带你到这里来,就因为知道你一定喜欢的,因为你的脾气也正和菊花一样。”
萧十一郎淡淡道:“我唯一喜欢菊花的地方,就是将它一瓣瓣剥下来,和生鱼片、生鸡片一齐放在水里煮,然后再配着‘竹叶青’吃下去。”
他又笑了笑,接着道:“别人赏花用眼睛,我却不喜欢。”
小公子笑道:“你这人真煞风景。”
她吃吃的笑着,倒在萧十一郎怀里,又道:“但我喜欢你的地方,也就在这里,你无论做什么都和别人完全不同的,世上也许会有第二个李白,第二个项羽,但不会有第二个萧十一郎,像你这样的男人,若还有人不喜欢你,那人就一定是个白痴。”
她忽然转过脸,笑眯眯的瞧着沈璧君,道:“连夫人,你说我的话对不对?”
沈璧君冷冷道:“我不如道。”
小公子非但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笑得更甜了,道:“一个女人若是不懂得男人,男人又怎么会喜欢她呢?我本来正在奇怪,连公子有这么样一个美丽的夫人,怎会舍得一个人走呢?现在我才明白,原来是因为……”
她这话虽然没有说完,但意思却已很明白。沈璧君虽然不想生气,却也不禁气得脸色发白。
小公子又看着沈陌,笑道:“这位沈公子,你怎么不笑笑?你这样的人笑起来一定也很招人喜欢。我一直很好奇呢,杀手‘千夜’和沈家庄是什么关系,明明都姓沈还都以暗器闻名,竟然从没人把你们想到一块去。”
沈陌没有把小公子的话放进心里,左耳进右耳出,他只是看了萧十一郎一眼,又收回目光,继续看着小公子不说话。
只一眼就够了,萧十一郎不但脸色苍白得可怕,目中也充满了痛苦之色,甚至连眼角的肌肉都在不停地抽搐着。他显然正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萧十一郎本不是个会将痛苦轻易流露出来的人。
想起萧十一郎之前受的伤,再看看眼前的食物。
沈陌必须认定小公子是条毒蛇,无论谁遇见她,都要被她连皮带骨一齐吞下去!
酒和鱼虾都是发物,受伤的最沾不得这些东西,否则伤口一定会溃烂。
这种情况,天知道伤口现在溃烂成什么样子了。
这样子,萧十—朗却还是谈笑自若,又有谁能想象他笑的时候是在忍受着多么可怕的痛苦?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沈陌摇摇头,这是自找苦吃。他沈陌又不是傻子,多看了几天就能猜到了,虽然是为了不让人担心……可是……瞒着这些没有意义,只是愚蠢地逞强。
不过他的确担心萧十一郎的情况,尤其是这人实在倔强得不让人省心。
小公子又倒了杯酒,喂萧十一郎喝了,柔声道:“你看我对你多好,知道你喜欢喝酒,就去找最好的酒来。知道你好吃,就为你准备最新鲜的海味,就算是世上最体贴的妻子,对她的丈夫也不过如此了,是不是?”
沈璧君看不下去,几乎是咬着牙说道:“他受伤了,怎么能喝酒?”
沈陌无声冷笑,这样子小公子也不会听,平白浪费口舌。这个妹妹天真得有够可以,和小公子这种人是不能讲道理的。
萧十一郎直到这时,他才笑了,随意道:“一个人活着,只要活得开心就好了,有的人活得越久越痛苦,这种人岂非生不如死?只要能快快乐乐地活一天,岂非也比在痛苦中活一百年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