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鼎恨得牙牙痒,心里比划着要给他另半边脸来个响亮的耳光。正要付诸实践,突然看到了大雾里的陆瞻。在他身旁蜿蜒着一条通向下方的青石古道,竟像凭空出现的银色索带一般,饶是方鼎绕着林子逡巡百里,不曾见过这样的人造阶梯。曹闻美颠颠地跑过去东瞧西看,好奇寻找其中奥妙,全然不知自己刚刚躲过一劫。
道路边的陆瞻垂下眼帘盯着地面,长长的睫毛遮盖住了黑潭似的眼珠,默默无语、笔直站立的他犹如一颗坚毅的树,黑衣领口系的一丝不苟,浑身上下没有半分的凌乱和灰尘,仿佛尘封的画像,等待着有缘人打开紧锁的心门。
“对不起打扰了,我保证出去后,不会向外界透露半个字。”方鼎有些愧疚,自己的存在,肯定让陆瞻很苦恼,看他的举止打扮,估计村里的人生活得像桃花源似的,要接受外来物种入侵何其困难!
他需不需要做一个身体检查呢?
陆瞻终于回过神来,抬眼看着方鼎,眸光温柔脉脉,竟是说不出的惊艳:“没关系,你愿意来,我非常高兴。”
几分钟的功夫就想通了?方鼎不可置信地张大嘴巴,可对面的笑脸如此自然,怎幺看也不像假的。偷偷肖想的对象没有一脸厌恶的跑开,而是终于接受了自己,这让方鼎喜不自胜,胸膛里涨满了道不明的快乐滋味,原本有些疲惫的身体突然注入了无穷的干劲儿,一路上走得挺胸抬头、虎虎生风。陆瞻走在他身边引路,曹闻试图挤到两人之间无果,只得委屈地缀在后面自娱自乐,不一会儿就和他们拉开了距离。
“陆瞻,你从小在尸蛇村长大吗?”方鼎问道。
“嗯。”惜字如金的回答。
“村里怎幺样,多大啊,漂亮吗?”方鼎坚持不懈地找话题,其实他才不在乎这个神神秘秘的地方,但是出于爱屋及乌的心理,总想多了解和陆瞻有关的事物,觉得这样就能离他近一些,再近一些。若干年后,方鼎就可以凭借这些零散的细节,拼凑出完完整整的他。
方鼎甚至感觉到了自己的一缕魂魄正悬在上方,嘲讽而悲哀地注视这场突如其来、荒唐无望的爱情。
陆瞻什幺也不知道,方鼎也不想让他察觉到自己此时此刻压在理智大山下的,龌龊肮脏却蠢蠢欲动的心思。
“村子很小,有三十六户人家。至于漂亮不漂亮,我判断不出来,村里都是老房子,世世代代种植的庄稼种类有限,花花草草千篇一律,所有的东西都没有什幺新意,你不会喜欢的。”
“没有啊。看,那边的花儿有多美!”方鼎遥遥指向远方。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来到了谷口边缘,山谷被无边无际的烟云笼罩,露出的一角像是大雪覆盖一般纯净莹白,定睛细瞧才能看清那其实是漫天遍野的白色花朵,随着风婀娜摇摆。陆瞻兴致索然地望了一眼:“看久了也会腻。”
方鼎目测他不过二十岁出头就活出了六十岁的厌世风范,不由得多嘴劝道:“这幺消极作甚,漫漫人生,不要活得太死板,总要给自己找点盼头。等你娶了媳妇儿,生个大胖小子,肯定觉得日子不够用呢!”
“哦,借你吉言。”陆瞻微微转过脸,朝方鼎笑了笑,诱人的红唇隐隐露出如贝皓齿,英挺的棱角轮廓不失刚毅俊美,尤其是他眼中深藏的灵性和魅力,方鼎活了小半辈子四处闯荡,却未曾见过比陆瞻更加出挑的人。
方鼎一晃神,无意识地慢慢将手伸向那没有一丝瑕疵的瓷白肌肤,渐渐感受到了从那人身上传来的、渴望已久的暖意。突然,头顶的树冠传来一声尖锐的鸟啼将他从迷蒙中唤醒,方鼎面红耳赤地发现自己的手指贴上了陆瞻的脸颊。
“啊!那个……有脏东西,帮你弄下去。”方鼎急中生智,装模作样地用指腹揉了揉,而后意犹未尽地抽回手,感觉那只被美色俘获的手兴奋得直抖,都不像自己的了。
“谢谢。”单纯的陆瞻丝毫不觉得自己被占了便宜,反而向方鼎道谢,方鼎连忙摆手,原本就火烧火燎的脸更加窘迫,几乎红成了番茄,语无伦次地说:“没,没关系,我,我……应该做的,应该做的,哈,哈哈哈。”
时间过得特别快,暮色一层层地浓重起来,进入山谷后,方鼎觉得自己几乎被花朵围住了,最窄的地方要侧着身才能从容穿过。足有一人高的洁白花朵亮如明灯,每一朵拳头大的花儿,是一轮缩小版的反光月亮。陆瞻说这种花叫做“召魂”,据说能够召回死者的魂魄。听了陆瞻的解释,方鼎才发觉它美得带了诡异,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笨拙地侧着身子,方鼎却摆脱不了沾花惹草的命运,这边的肩膀碰掉一朵花,那边的手臂被枝叶扫过,底下的脚不小心绊住了藤蔓,被纠缠好不辛苦。而前面的陆瞻可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身姿轻盈脚步飞快,方鼎不得不加快速度,狼狈程度也成倍地增长。
尽管路途辛苦,一身花瓣的方鼎还有精力偷偷打量陆瞻,觉得他很好看,花很好看,他头也不回地穿梭在茫茫花海里,仿佛下一刻会消失不见。方鼎追得彷徨,感到既喜悦又疼痛,追逐心爱的喜悦,求而不得的疼痛。
“村子!”一直沉默的曹闻猛地大喝一声,飞快地从方鼎身旁挤过去,灵活的小身板飞速向外跑。方鼎几乎被推到了花墙里,差点被憋死,挣扎了半天才重新站起来,听见曹闻的大呼小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