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王离率领长城兵团的二十万人马增援,暂时不需过度忧虑。这第二层敌人,如今刑法严厉,多加约束;况且从前多需人力的徭役都停了,如皇陵、如阿旁宫,给众黔首休息之期,民众吃得饱,又有严法约束,也就不会受反贼蛊惑了。”
胡亥默然半响,道:“冯相这是老成谋国之言,比朕思虑周密。”
不只是冯去疾,满殿大臣都透了口气——看来抽查不到自己了,陛下您快揭晓答案。
胡亥思考着,面色显得有些忧虑,他沉声道:“造反,陈胜吴广是首事。可是朕不担心他们。吴广已死,陈胜死期就在眼前。似他们这等造反,难成气候。我朝当下最根本的敌人,乃是六国之后。”
“现下去古不远,各地黔首多有怀念旧主之心,起事都要论出身。似陈胜所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之所以为惊人之语,乃是因为不是寻常人所思。众人所思,自然还是王侯将相皆有种矣。”
“而六国之后,既有亡国之仇,又有家破之恨。便是无事,还要刺杀朕躬。更何况此刻四境不平之时呢?”
“朕今日召集诸位,所要说的,只有一件事,朝廷的敌人从来不是黔首。”
“朕今日为众卿点出敌人是谁来。”
“我朝大敌,便是六国之后。”
“黔首可以抚定,六国之后却是抚不定的。”
灭秦主力者,是破釜沉舟的项羽。
而项羽之胜,本质是六国旧势力的大反扑。
“明确了敌人是谁,我们才知道该如何行事。”
“要灭六国后人,我们必须怀柔于黔首。”
“割鼻、挖眼、断腿——这等刑罚,能使黔首真心拥戴于朕吗?”
胡亥见李斯嘴唇微动,手一指,道:“李卿不必再来跟朕说什么‘以刑去刑’。酷刑使人恐惧,却不能得到尊重。”
李斯默然。
胡亥又道:“如果得不到黔首的尊重,那就让他们惧怕。这是酷刑所宣扬的。然而惧怕太深,便会崩塌。”
“如果我们有可能得到黔首的尊重,为什么只让他们惧怕?”
胡亥扫视众臣,沉声道:“朕要让他们又敬又怕。”
众臣已是听愣了——眼前年轻的帝王,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他越来越像一位帝王了。
李斯没有反驳,精光四射的双眸望向胡亥,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多年前,初见先帝那一刻。
“司马欣。”胡亥点了自己亲自提拔的廷尉,“朕要你即刻修改秦律中的肉刑一项,天亮之前要出来大概。”
“喏。”一直觉得是陪皇帝喝酒升了官的司马欣,终于被委派了一桩正事儿,胸膛一挺,立刻不困了。
满殿大臣,再没有人有异议。
然而这种没有异议,却也分了很多种情况。
极少数,是如右丞相冯去疾这般,真的把胡亥的话听进去了,明白此刻要先解决主要矛盾。
大部分,则是如叔孙通这般,那新官上任还有三把火呢!新君可倒好,修皇陵、停了;修阿旁宫、停了。为了精简用度,宫女散尽,听说还要把姬妾都给散了——这皇帝还当个什么劲儿啊?再说了,一切权力出自皇帝的制度下,皇帝真心想要推行的事情,做大臣的哪里能拦得住?不太过分,就随他去呗。
还有一小撮,是打心底里信服法家那一套,觉得皇帝压根胡来,可是他们唯李斯马首是瞻,见李斯没有出头,便也哑忍了。
然而就在此刻,李斯开口了。
他抚着白胡须,徐徐道:“陛下,老臣有一言。”
“李卿若是没话说,才是怪事儿了。”胡亥见众大臣多数赞同,心情放松,调侃了一句。
于是众臣也都附和着笑。
连李斯也微笑起来。
“陛下不愿施肉刑于黔首,既是陛下仁德,又是大势所趋。可是法之震慑,不容有失。老臣以为,彻底废除肉刑,似乎矫枉过正。”
听起来大方向是同意他的,胡亥静候下文,“哦?”
李斯不紧不慢道:“老臣以为,肉刑似可保留,不过暂缓执行。若有触犯肉刑之徒,可罚做徭役等,满一定期限可以改为一般刑罚。这样,现在已经犯了肉刑、还未受刑之徒,也有法可依。而肉刑未除,其震慑之威得以存续。”
李斯从前做廷尉,吃饭家伙就是秦律。
仓促间想出这样的折中之法,李斯也当真是一代能吏了。
“老臣只是简单提议,具体细则,自然还要倚赖司马廷尉。”李斯说完,便垂下眼皮,仿佛老僧入定,为后起之秀司马欣留出了表演的舞台。
分寸拿捏,非浸淫官场三十载,不能如此妙到巅毫。
胡亥到底年轻,大方向正确,又有锐气,可是说到老成谋国,要向李斯、冯去疾等人学习的可多了。
好在他从小就知道“虚心使人进步”。
就在众臣隐隐担忧,陛下明显执意要废除肉刑,却被李斯再三阻挡,是否会龙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