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埃利克……应该算是决裂了吧。
天草每一次这般想时,心便会像是被猛地攥紧一般疼痛。
但是……
——疼痛,但是,不后悔。
“固执,你就继续固执吧。”
“虽然对你这个回答早有预料,但真的被一口拒绝了,还是很不爽啊。”
“算了,这一次只是提醒,等那一天真的来了,我还会再问,那时候,你再回答我第二次。,目前为止,只有你能有被我宽恕一次,还能得到第二次机会的待遇哦。”
埃利克说出这番话时的表情,是相当不以为然的。
他明明没有生气,即使天草在一阵愣怔过后,艰难地拒绝了他的“提醒”,他也没有生气。目光看来,却像是早就把天草的想法全都看穿了一般,让少年一时心情复杂。
说完,埃利克就离开了。
那谈话无疾而终之后,直至今天,天草都没有再看见他,可心里却有莫名的直觉:埃利克并没有消失,而是一直在关注他,以及他们,只不过是不想现身而已。
他在等待“那一天”。
天草也在等待“那一天”。
只是,他们的心情大抵截然相反。
“天、天草大人——糟糕了,幕府军到了城外,把我们包围了!海上出现了陌生的舰队,炮火……也对向了我们!”
“完了……我们,我们被困住了!城内的粮食最多只能坚持十几天,如果不想办法突围,天草大人——”
……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们坚持到最后吧。”
因为惊慌失措而聚拢的人群中,终于分开了一条能够供人经过的狭小通道。
天草四郎从后方走来,众人的目光凝聚在他身上,而俊朗少年的双目凌厉,面上只有足以破开一切阻碍的坚毅。
他登上了城楼,俯瞰城外几乎要将黄沙土地完整覆盖的敌人的军队。再往远处,大海的尽头,那一条绵长无边的白线之上,也能看到些许象征着不详的黑影。
……呼。
天草无声地轻吐出一口气,在被他人观察到他眼中的哀伤之前,倏然回头,面朝向众人。
“从此刻起,留守城内,与我并肩作战者,来生皆为兄弟。”
一瞬的寂静后,回应的呼声直入云霄,带有无可抵挡的豪迈志气。
天草应当欣慰。
他的眸子也确实因此柔软了几分。
然而,就在这时——就在众人彼此鼓舞之时,人群之中,忽然响起了一个很小的声音。
“天草大人……你知道埃利克去了哪里吗”
天草的神情微不可见地僵住了。
说话的人是一个小孩子,畏畏缩缩地扒住大人的腿,却依然坚持着探出头,问出了困扰他已久的问题。
“好久都没有看到埃利克了。天草大人,我们都很想他。”这个孩子说:“他去哪儿了他不和我们一起留在这里吗”
“……”
“……埃利克快要回来啦。”
天草走了过去,半蹲在那个孩子的身前,抬手,摸了摸孩子的头。
“至少,还能再见一面。”
他虽然在笑,但那笑容,似乎只能用苦涩来形容。
*****
埃迪来了。
这是原城被包围的第六天 ,城内储存的粮食已经耗去了一半,而在死守城内的过程中,伤亡人数亦在不断增加。
他才去不远处的幕府军营地转了一圈,以至于比计划晚了一天才过来。
“埃利克,你……您,果然也是神使吗?”
“太好了,太好了!请您救救四郎,还有我们的同胞吧!”
他从囚牢中救出来的人是天草的母亲和姐姐。
女人们本是被抓来作为威胁天草四郎的工具,在监狱中受尽了苦头,正祈祷着神明垂怜时,她们震惊地发现,曾在自己家中住过一年多的那个孩子出现了。
埃迪身上还穿着由她们亲自缝制的那件小和服。不是最初的那件,后面还用深蓝色的布料给他重新再做了一套,袖子边缘绣上浪花一样的白色花纹……多备一件也好,让埃利克长高些之后还能有合身的衣服,这是天草给的建议。
然而,准备得再用心,考虑得再周到,也排不上用场了。这件蓝色的童式和服还是不合身,所幸勉强能穿。
“神使?哧,认错啦。”
“天草四郎不是神使,不过,他干的事情倒是能沾得上边儿。至于我——你们的圣书里不是把我的事情写得绘声绘色,非常详细吗?”
他把陷入呆滞的女人们丢到了安全的地方之后就不管了,独自倒回来。没有任何避讳,当着城里的人和城外的军队——所有人的面,光明正大地踩在了城墙上。
“怎么样,现在明白了吧。”
“不用等到几天后食物耗尽,你们一个个饿死,渴死,或者说内讧而死,几个小时后,海上的那几艘舰船就会发射炮弹,轰开城楼,让外边包围了你们好几天的军队从缺口进入。”
后面的内容已经不需要明说了。
埃迪的声音明明不大,语气也无比平淡,就像他只是在闲聊一般地随口一提,并非是来宣告城内数万人的死亡。
嗯,是提前宣告。
还有回旋的余地。也还有避免这一场莫大悲剧的可能性。
这一丝可能性放在除此刻以外的任何时候,都渺小得等同于无,想要实现,更是难如登天。可是,就在这个时候。
只需要一句话。
或者再简单点,只需要在心中做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