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极了嵇兄的字,若是因此使嵇兄困扰了……我以后会收敛些。”三分将醒,七分醉意。
怀旻听了这话心里五味杂陈,不忍看他眼睛。别过头去,措辞半天,只说:“你不必……”
话挂在一半,再说不下去。说“不必这样爱我的字”?还是说“不必收敛些”?
李行致便不等他说完,回头知会下人:“去我屋子里取件衣服来给嵇老板,再用家里的车送嵇老板回去。”
下人应了抬脚就跑去办。
李行致再转回身时,抬头望上夜空,“你瞧,月色倒好,可惜你就要归去,只能共赏片刻。”
怀旻往天上望了一眼,当真好月色。
正是上弦月,半面冰镜照四方。
下人取了衣物来,李行致接过,抓着衣领抖开。忽顿了顿,觉得不对,又拢在一起,递到怀旻手上,恭敬道:“嵇兄,夜深风凉,加件衣。”
怀旻谢过,不拒他的好意,拿着衣服踏车离去。
一路上一直在计较,白天自己是否做得太过了?往后还是要对他礼待些好。
可这以后各自都有事要忙,就没有机会交集。
日子平静得掀不起一点波澜。宛北这一潭静水忽被小石子激起涟漪,是近日陆巡抚来,据说是来领审一桩要案的。
怀旻托施齐修打听了几句,据说,这与巡抚台同行的,还有他的公子。
真是冤家,上次险些要了自己的性命。千万不要遇上,阻了自己的财路可如何是好?
22
陆柯宗此次并不是陪他父亲来的,而是陪刚过门的妻子回门见岳丈。说来,宛南宛北最近也将这事传开了,真乃金玉良缘,人间佳话。
两家祖上是世交,同地为官,两人未出生就订了这一桩姻缘。后又一处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自陆巡抚飞升,两家门不当户不对,便都有了将口头婚约作罢的意思。
直到那阮家小姐盲了目,这陆柯宗仿若一夜之间被痴情种附了魂,言道:“她盲了双目,嫁与他人日后必遭嫌弃。纵一日安生,一年安生,难保日日年年都能安生。这世间能爱她,护她,此生不渝之人,唯有我。我定不负她。”
拗不过本就有婚约,二人幼时情意不浅,这桩婚事再不提门当户对四字,和和美美结了亲家。
怀旻听了这故事拍手直言感人肺腑,就差当场溅泪,为二人写上一段戏文流传千古了。
真是绝妙,一个能把瘦马当人看,一个连瞎子也拼了命要娶。对自己就可以草菅人命,肆意侮辱?想必我怀旻定是这世间第一大祸害,人人得而诛之。
自己是被迫卖过身子,不大干净,但也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便被人置于如此地位,真是了不得,了不得。
虽这样想,但怀旻并不恨他们,只是嘲讽。要说恨,平生最恨的是蓝派,其余的在它面前,全得靠边。
父亲得罪蓝派无数,不知是谁恨他满门如此深,栽赃嫁祸害死父亲,还不惜花这么大功夫,把自己从发配的路上劫下,卖到永乐苑。
无力参与雪耻大计,真是此生第一大遗憾。
施齐修曾如此回应他:“你就是现下立马去科考,能官至几品?能任何职?割除烂肉已指日可待,你若一心只为倒蓝而入朝,我劝你还是细细思量后,再做决定。”
织造局的案子如他所料,已经搅浑了水,狗咬狗一团乱,康岐安手中一本烂账是时候派上用场了。施齐修修书与他,过些日子要请他来宛北一趟。
宛漕运总督历年来生丝运输贪墨几许尚未捋清,立马又是盐运的浑水一桶泼到身上。宛南盐运使这些年各种干系错综复杂,也是个撇不干净的主,两人都自顾不暇,干脆互咬一口。
盐运使只有一张嘴,咬住了总督就得松了巡盐御史那边,御史从初到至今被他扔的一身烂泥终于有空档洗个干净了。康岐安这也是变相卖了个人情给巡盐御史。
这下盐运使彻底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了,有这宛漕运总督把他往悬崖底下拽,有被他无辜搅和进去的巡盐御史,气急败坏地要彻查他。同时还有康岐安之众,向上揭发,有施齐修一类朝中清流,致力于倒蓝,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这又是自上而下的压力。
他乃此案之局外人,尚且如此,本就涉及丝绸案之人,更不用说。这都是两宛要员,如今要查个天翻地覆,上头却没什么动静……
蓝派大势已去,无援可求!
盐运使忽然想通这一层,不再死磕,早早打点完身后事。
没几日,康岐安就收到了信,在宛南整装待发,就等一声令下,立马启程去宛北设的大堂上作证。
去宛北,惦记了多久的事,如今摊上这么大一个名头,去得理所应当,去得理直气壮。
做成这件事,家父多年心结就要了了。也许就能好好反思自己,好好想想如今自己到底怎样看待怀旻,以后又该怎样?
怀旻从来只把他当恩客,顶破天是个来得特别勤的恩客。近来生意人结交得多,赚银子的机会也多。那一笔欠款,怀旻正想着择吉日让人敲锣打鼓地给康岐安送上门去,让宛南百姓知道他康岐安多是个大善人,曾好心“资助”的人发达了,如今来还人情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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