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怀桑充满警惕地盯着他苍老的皱纹,道:“胡家主人傲气,才学也傲气,当知飞将军李广愤然自绝后,李氏后人的命运。”
陇西李家,世代名将,飞将军李广纵横一生,因咽不下对卫青的一口恶气,老将自刎至死难封。他死后不久,儿子李敢不过激愤难平冲撞了卫青,卫青的外甥、圣宠正隆的霍去病当着皇帝的面将他射杀。李广的长孙李陵,随后在一次战役中,因后援不到血战数日,被匈奴所俘。他始终不肯卖国降敌,但朝中却有人拿他被俘大做文章,对不起李广父子的心虚皇帝听任了谮害,李氏九族皆被冤杀。太史公司马迁不过因为看不过去进言了几句,竟惨遭宫刑!李陵有国难归,后被封为匈奴右校王。
胡古月冷冷道:“老身的学问,还轮不到一个年仅三十多的后辈考问。”
“苏建与李广同为名将,苏建领兵不如李广,智谋不如李广,战功不如李广,名望不如李广。苏建行军,日夜训练操劳,李广在他隔壁领兵,轻松散漫,打起仗来百战百胜强于苏建兵力的十倍,搞得苏建军心不稳,不得不请求朝廷下旨约束李广老老实实地训练士兵。”聂怀桑坚持说完道,“但在李广儿孙一一不得好死的同时,苏建的儿子苏武,胡地牧羊十九年而归,光大苏氏门楣。在群雄逐鹿、世家今日联盟明日倒戈的权力舞台上,家主的横死,对氏族的打击无异于灭顶之灾……胡家主,你扪心自问,从梅花桩上的表现论,胡童能做第二个江澄吗?”
胡古月默不作声,但他体内的毒素却一刻不停地在经脉血液中游走,原本明亮的双眼开始浑浊,他有些看不清东西了。
“好男儿当战死疆场,可惜陇西李家,百年将族,满门都是好儿郎,却从兹而绝。”聂怀桑一个字都不劝降胡古月,也绝口不提胡古月身中剧毒,只顾着与胡古月谈古论今,摇着扇子道,“唉,不知黄泉重逢,面对寿终正寝的苏建,横剑自刎的李广是何种心情……”
“好了,仙督的诛心之舌老身见识到了。”胡古月打断他道,“你不必再激将于我。”
他的气息不再平稳笃定。
聂怀桑缓缓道:“胡家主,今日你为家族带来的究竟是耻辱,还是荣耀,全系一念之间。”
他松开胡古月手腕,豁然转身面对君子道下的数百兵马,着粉黛女装,却振臂做出一个十分豪气接受膜拜的姿势。
“凤凰得梧!”李飞音拔出春静,高举长剑喊道,“桑柔盛世!”
聂怀桑当上仙督一年,开垦农作的田亩是他任前的两倍,仙家进贡税负却只有从前的七成,自己谨小慎微精打细算,不净世一年的开支同金麟台举办一次清谈盛会相当。他氏族衰微,急需用人,努力从民间收揽人才,革新许多法度大大扩宽了寒门子弟向上流通、提升阶层的渠道。观音庙之变后,他厚待金氏与苏氏,宽宏大量饶恕苏涉,苏涉在狱中离奇自尽后,又提拔他的堂弟苏于归,未贪秣陵寸土。这名仙督前所未有地废弃了天下仙门如鲠在喉的监察寮,更从来没有派人去搜寻过鬼将军与阴虎符。
这一声盛世,他当之无愧。
越来越多的长剑刺破苍穹。
“凤凰得梧,桑柔盛世!”君子道下,半数人马猎猎高呼,在群体性的迷醉中志气高昂如饮烈酒,他们喊道,“凤凰得梧,桑柔盛世!”
胡氏门人在穿云裂石的呼声中手足无措。
“凤凰得梧,桑柔盛世!”声浪在持续,“凤凰得梧,桑柔盛世!”
江澄看着这样的聂怀桑,表情几变,有惊愕,有温柔,有欣赏,有遗憾,但最终逐渐凝回了深情。
平龙岗一千六百六十年的平静,被玄鸟惊破了。
聂怀桑挥手止住呼声。
他对胡古月伸出手,道:“世道变了,蒙古人曾做过中原的皇帝,女人也曾当过至尊的皇上,诸侯再也不会像古时那样尊崇一位周天子,诸葛谋古月断也有在女子小儿面前吃瘪的一天——胡氏不可能永远靠着神秘和避世保全自己,没有我,也会有皇上,也会有别的什么人。你们的生存,你们领地的存在,便注定是一种是非纷扰,你们逃不过去。”
胡童望着聂怀桑,双目中全是崇拜的光。他并不知道,数十年后,他将给寄予厚望的仙督招致何等祸患。
“秦失其鹿。”聂怀桑最后道,“天下共逐。”
胡古月神色几变,形势逼得他握紧了聂怀桑的手。
胡氏方阵齐齐收兵,对聂怀桑行仙督大礼。
长镜头横扫过这些人,飞出洞外穿过翠绿竹海,定格于梅花桩内的一片竹叶,幻化成胡古月青衫上绣着的图样。
君子道上两大氏族的携手,开启了仙门历史的一次转折,从此进入了前无仅有的“轻飞升,重俗权”时代。后世晋江墨氏的史仙评价聂怀桑,说聂怀桑将原本明朝早该到来的江湖式微勉强朝后拖了五十年。
虽然很短,却足够保他和道侣、伙伴一生的喜乐富足。
诸葛平哀求道:“仙督!”
聂怀桑回头对蓝曦臣点了点头。蓝曦臣放开了手,江澄尽量不动声色地掩饰变扭步伐,傲然与诸葛平一同过来。聂怀桑亲自去接江澄,举手投足间呵护得过分,两人将紫电同若愚各归各位。
在胡古月盘腿坐于地,诸葛平为他清毒医治时,聂怀桑道:“胡家主,不净世同平龙岗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