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是淡淡的一句话,荆信却是身躯一颤,良久才略带嘲讽地道:“恭喜霍兄,这几年霍兄困在海上,恐怕不比荆某自由多少,如今蛟龙出海,再不需困在浅滩,想必公子定是万分欢喜吧?”
霍琮闻言,眼中闪过一缕笑意,道:“荆兄言重了,在下留在定海,不过是因为海路被阻,陆路难行,且靖海公尚有借重在下之处,所以才留在定海。而且靖海公在普陀周边数以百计的大小岛屿之上,安置了五十多万从吴越掳来的平民,地域广阔,岛屿众多,户口繁密,在下受命,暂代普陀县令,政务繁忙,不啻一县之主。管理五十万心怀疑忌敌意的俘虏,还要为大军提供粮草辎重,这样的重任,却交给在下一个未曾加冠的少年承担,已经是十分重用,怎谈得上龙困险滩呢?”
荆信闻言冷笑道:“以霍兄之才别说是一县之主,就是作个知州、郡守也是绰绰有余,困在普陀管理我们这些被俘之人,岂不是大材小用。”
霍琮却笑道:“荆兄这却是太看轻了这个县令之位,这几年荆兄帮我做了不少事情,开荒屯田,钱粮刑名,这些庶务看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是千头万绪,荆兄难道还不记得我的狼狈模样么?”
荆信不由噗哧一笑,顷刻间尴尬的气氛消失无踪,想到三年来这少年带着被俘虏至此的吴越民众,修建房屋,屯田渔猎,将荒凉的普陀群岛变成了可以安居乐业的乐土,虽然尚有雍军兵戈在外,又不时征用岛民至定海服役,但是总算没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不过霍琮所说的确属实,那些琐碎庶务,原本荆信也没有看在眼里,可是被这少年拉在身边一起处理政务,几乎忙得他昏天黑地,才知道就是一个小小的县令也不好做,尤其是两手空空,白手起家的县令。
见荆信开怀,霍琮心中却生出淡淡的惆怅,虽然在普陀这三年他大有斩获,可是这并不能说明荆信所言非是真情,事实上,以霍琮的聪慧,早已发觉了虎贲卫之中有暗中监视自己的人,甚至从姜海涛的眼中也看到了些许的猜疑提防。他早已明白,先生果然是将自己软禁在了普陀,只不过拘禁自己的是茫茫碧海,而非是刀戈武力罢了。否则虽然定海水营阻住归路,但是私航贸易越来越盛行的今日,哪里寻不到机会让自己返回大雍呢?是否先生知道了一些什么,霍琮曾经这样想过,甚至生出自暴自弃之心,若是自己刻意作些什么,或者先生一纸令谕,就可以取了自己性命,也免得自己心中为难。可是之后不绝于途的书信却让他生出愧疚之心。
大概是因为道路阻隔的缘故,有的时候十天半月也收不到一封书信,有的时候却是一下子受到好几封,有的信中解释一些自己回信中提到的疑难,有的信中给自己讲解军政大略,每封信中都蕴含着浓厚的情谊,更令霍琮心中不安愧疚。
先生信中虽然没有说明为何将自己留在定海,却让姜海涛任命自己为普陀县令,并要求自己踏踏实实作一个地方官吏。虽然管辖的不是普通百姓,而是吴越俘虏,但是政务却是更加繁重,兢兢业业做了三年县令,深知为政之难,霍琮心中明白江哲苦心,但是却还是无论如何也忘却不了江哲将自己弃在定海的举动,并派人暗中监视的举动。目光瞥向荆信,心中暗暗苦笑,虽然荆氏仍然是俘虏身份,但是却在普陀担任了许多内政职务,荆氏老家主更是已经随着南闽越氏的商船去了长安休养,只要南楚平定,这些普陀俘虏回到吴越,必定会先被任用,可谓前途无量,倒是自己,虽然现在掌握着他们的生杀大权,却不知下场如何。
过了片刻,霍琮终于平静一下心情,对荆信道:“我奉命去见先生,所以想将这县令之职交给荆兄接任,不知道荆兄意下如何?”
荆信先是一惊,继而平静下来,普陀政务一向由被俘民众自行管理,只是县令一职却由霍琮担任,并控制着岛上唯一的一支武力,用来镇压可能的反抗,如今霍琮离去,这个职位自然需要有人接替,自己虽然是楚人,但是这几年辅佐霍琮,也算是十分得力,再加上姑夫的缘故,就算是自己仍然想要忠于南楚,只怕也没有人会信了。想了许久,他终于道:“罢了,我又何必自欺欺人,这县令一职我接任就是。”
霍琮微微一笑,知道三年时光,岛上的吴越士子终于开始屈服软化了,荆信本就是他们的领袖人物,有他继任县令,更可以安抚岛上掳民。想到先生之命自己终于完成,便是前途茫茫,也觉得心中无限欢喜。
离开普陀,乘上海舟,霍琮放下心事,这艘海船的统领和他素来交好,见霍琮站在船尾望着普陀,似乎十分留恋,便上前笑道:“霍参赞何必这样伤怀,今次楚侯召您前去,想来将有重用,我们这边不过是小打小闹,到了那边,才是金戈铁马,痛快淋漓呢?”
霍琮勉强一笑,道:“在海上待了三年,只是有些舍不得罢了,难怪先生总是对东海念念不忘。”
那统领不知霍琮心事,只是寻些有趣的事情和他叙说,霍琮虽然随口应对,心思却已经飞到了千里之外。
过了小半个时辰,霍琮回到了定海,如今的定海已经非是三年前那般残破,岛上的军营庄严肃穆,到处都可看见阡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