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归骂,他的手还紧紧抓着沈瑜的胳膊不肯松。
其余同窗,不管认识不认识,都大笑起来。
唯有一个坐在窗边,虎背熊腰的男子冷冷一哼,不屑地撇开视线。
“别理他。”郭逸抓着沈瑜拉近了些,低语道,“过年宫宴,他得罪了太子殿下,被大长公主训斥了。”
沈瑜心知肚明地点点头。原来,那人是李廷。
李廷在少年时代无忧无虑,在国子监横行霸道,可随着年纪增长,他也有自己的烦恼:他书读得马马虎虎,一直没能考取功名,长公主发狠,不准他离开书院。
他心中烦闷,进宫时就发了几句牢骚。他还当是昔日,心里并不把同龄的太子当回事。
偏偏如今建宁帝病重,宫里一应事务都由太子主持,太子当时就斥责他言行不端,若非是长公主亲生骨肉,只怕会直接赶出去。得罪了太子,他在家中自然没有好果子吃了。
沈瑜下学后在附近的酒楼摆了一桌宴,与昔日同窗叙过旧,便踏踏实实跟着讲官与老师读了一年书,准备八月的秋闱。
这些国子监的讲官也都是往届的一甲进士,或是仰慕周旷的美名,或是爱沈瑜的纯孝,也欣赏他的才华,都尽心尽力地教导他。偶有一两个借他外戚身份刁难、看不起他的,沈瑜也并不放在心上。
八月乡试同样考三场,八月九日、十二日、十五日,每场考三天。郭逸免去这一遭,又要担心沈瑜受罪,叨叨嘱咐个不停。
沈瑜却是眼看着叔叔考过来的,并不像其他同窗那么紧张。
沈瑜虽是在庄上守孝,还花了许多时间研究农事,但也没落下做文章。他更是趁着免去每日的课业,有了时间,将周旷借来的书翻来覆去读完。
肚子里有这些经史子集打底,做文章时典故,文辞也变得婉约含蓄,不再像昔日那样古朴直白。
连周旷看了他近日的文章,都点头道:“显宗兄也喜欢这样细腻婉转的文字,依我看这科,你若是能踏踏实实做完文章,断乎不会落第了。”
周旷还是怕把他捧得太高,婉转了些,又强调了踏踏实实四个字。他也知道这个学生着实不善诗文,便叹道:“最后一场,你若不考就不考吧,若作出的诗文匠气太重,反而引主考不喜。”
沈瑜深深一礼,接着回家备考。
须知,乡试不像童试或是春闱,还分个一二三等,不管第一名,还是最后一名,都是能去应春闱的举人,都一样值钱。
沈瑜谨遵老师的叮嘱,三场考下来,文章做得又好又快,诗词书画一字未答。出了考场,把做好的文章默写交给老师后,他便安心回国学复习,等放榜。
事实也证明,周旷的判断并未失误。乡试放榜,沈瑜又拿了个解元。
国子监也一下子热闹起来,郭逸深感与有荣焉,拉着沈瑜又去喝酒,又要给他庆祝操办。“叫那些看不起的教官好好认清楚,是不是随便哪个宗室外戚,都能考出解元来!”
“悠之,这些话我都未往心里去,你也不必当真。”沈瑜虽然这么说,看见自己那位仿佛大松一口气的友人,也微微笑起来。
之后要由知州举办鹿鸣宴,宴请这帮举子们,吟诗作对,互相唱和,这正是一桩喜事。不过搁在沈瑜头上,却有些为难:他是解元,是第一个出来作诗的。若是只是寻常的谢恩诗,提前做好五言七言也就罢了,可若是指定韵脚或是主题……
沈瑜有些头疼。
就在他拉着周旷,临时抱佛脚时,一桩大事传来,免去他的忧愁:建宁帝驾崩了。
建宁帝病重,已经有一段时日。若非当初实在病弱,他也不会主动要太子监国。而既是如此,他也隐隐担忧,毕竟,太子还是太年少了。
好在吴君翊做得不错。
他继承建宁帝的法令,在丞相的辅佐下,主持朝会,批改奏折,多看少说,搏得朝臣的一致支持。
在这种情形之下,建宁帝顾不上担忧儿子权势过重,而是思索着终于能安心去见列祖列宗,在硬撑着给小儿子取名为吴君佐,由卫国公晋为寿顺郡王后,他握着吴君翊的手,含糊不清地嗫嚅:“你要……好好……”
这句话没能说完,吴君翊只觉得手上的力道一松,再去试鼻息,已经全无。
建宁帝终于撒手人寰。
“父皇!父皇!”吴君翊朝殿外呼喊,“太医,太医在哪里!”
他这些年来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却终究在意识到父皇将要离去时露出慌乱的一面。
“殿下请节哀,陛下……陛下已经驾崩了!”太医梗着脖子,提心吊胆地说道。
汪美人已经晋升为婕妤,闻讯赶来,在建宁帝榻前哭得一度昏厥。她的确是真心实意。她诞下一子,正是趁机固宠,为儿子博取筹码的时候。
可……建宁帝就这么去了,丢下她和才三四岁的儿子,在宫中,还不是任新帝揉搓!若新帝有意防着她这个孩子,他们又该如何是好!
相比起,张婕妤就冷静许多,抱着女儿跪下,低低啜泣,等候新帝发话。
吴君翊呆呆看着神情恐惧的太医,还是皇后匆忙赶到,喝退了那些人:“你们无能,没能救陛下,太子不治罪,留在这儿是还有什么不满,还想讨赏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