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留下顾轻侯。
问身后的人,“顾公子此时能用饭么。”
“最好用些。”大夫道。
他点头,招手令侍女将餐盒里的粥拿了出来。
侍女奉碗一近顾轻侯的身,便遭到一句,“拿走!”
顾轻侯心中暗自恼怒,一口饭也不想吃。
侍女愣住。一只手接过她手里的碗,荣王命她退下。拿着碗,坦然的坐到顾轻侯床边,用勺子轻轻撇着汤面,道:“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他抬起头,将勺子送到顾轻侯嘴边。
顾轻侯瞪着他,一动不动。
荣王直直回视,过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你是要我用嘴喂你么。”
顾轻侯皱着眉。
他想了一会儿,还是低下头,含住了那勺子。
不是清粥,是带着油盐味儿的荷叶粥。
顾轻侯说不上心中什么滋味,抬起双眼,望向荣王,荣王也恰好正低头望着他,道:“咱俩人总是大眼瞪小眼,发功么?”
顾轻侯沉默着,还是不理他。
荣王一来二去,竟将碗里饭喂完了。他看着空碗笑道:“不错,比球儿吃的多。”
顾轻侯望着他。
“球儿是谁?”他忽然出声。
荣王愣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开口。
荣王张了张嘴,黑沉沉的眼珠转了一转。他道:“球儿啊,是我身边的美人。非常美,像你一般美。”他点点头。
顾轻侯垂下眼睑,勾起唇角,“过奖了,你也像球儿一般美。”
荣王的笑容滞了一下,他望着顾轻侯。
他开人玩笑反吃闷亏,不由得有些讪讪。不过也只一瞬,便也撑不住自己笑起来。
顾轻侯审视着他。
荣王颤巍巍地笑了一阵,直起腰来,忽然“咦”一声,他看着窗外,走到玻璃窗下。
玻璃窗外正对着一棵欹曲的茂梅,那粉艳的花朵上落了薄薄的白雪,地上也似撒盐一般,全白了。
“下雪了。”他凝望窗外。
窗外的雪光映着窗边的人,窗边人白腻极了,身上的仙鹤映衬着玻璃光,清亮仙逸,纹理细腻。
他回过头,脸上是真心实意高兴,“我去外面看看!”
说着一溜烟向外面跑去,转眼,一张明丽开朗的面庞从玻璃窗外闪过。
荣王在院子里与众年轻侍从跑来跑去,他在梅花树下,太湖石边,落了薄雪的池面,各自赏玩许久。雪眼见大了,似撕扯柳絮般纷纷扬扬,他穿了兜帽裘衣,看小厮和侍女打雪仗。一阵阵欢笑声从玻璃窗外传进来。
顾轻侯靠在引枕上,看着窗外兴高采烈的玩雪人,一不留神,天都黑了。
穿着兜帽的荣王从外间进来,浑身冒着寒气。兜帽上还有雪粒。他手里拿着一个小雪球,一抛一抛。
“雪下的真大。”他高兴极了,“这是今年第一场雪。估摸着要下到明天呢。”
他将手里的小雪球放在高案上,解开扣子,脱了大裘,随手搭在衣架上。搓了搓又凉又湿的手,俯下身笑道:“你今晚上好好吃药,睡一觉,明日大好了,就让你去玩雪。”
顾轻侯不置可否。
荣王探着身,目光顺着他的身子向下,不知落在哪里。忽而,他右膝抵住床边,身子向前一倾,竟是要爬上床来。
顾轻侯被他的动作惊了一下,上身不由得向后躲闪。
他一躲,正努力向前够的荣王顿住了,荣王停了一瞬,向后撤身立在原地。然后他笑了笑,依然十分温和,“好好吃药。”
他转过身,拿起大裘,望见高案上的小雪球,捏了它递给床上的病人,“给你。”
顾轻侯自他撤身离开就愣着,见了他手里的晶莹的小白球,不知为何,莫名其妙的竟伸手接住。
荣王拿着大裘向外走,外间侍立的侍女忙不迭帮他打伞披衣,前后伺候。几个侍女并几个小厮一路护送着他,穿花度雪,浩浩荡荡的走了。
暖阁里剩下顾轻侯一人,傻傻的伸手擎着一颗雪球,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随手将那雪球扔在凳子上。
吓了他一跳,他刚才还以为荣王要睡在这里……
他自认不是三岁小儿,对明日能不能好了赶着出去玩雪毫不在意。但侍女端来药时,他老老实实的全喝了,一丝不剩。熄了灯,他钻进被窝里,伸手将棉被拉严实,祈祷着今夜出一身汗,明天一早神清气爽。
他在床上已躺了四五天了,躺得头都疼了。
虽然身体虚弱,但他对自己的身子心里有底,坚信今夜酣畅的睡一觉,明日就生龙活虎……
直到他第二日正开眼,眼皮又涨又疼。
他的床斜对着窗外,正好能瞧见外面撕棉扯絮一般的大雪。
雪果然没停。
他叹了口气,皮囊之中似是有个火炉在炼丹,外面薄薄的一层肌肤仿佛要挡不住它。
病来如山倒,他连手指都抬不动。
侍女起了床,送来净面的水,瞧见他的不寻常,慌着出去喊人叫大夫。
这一日,闹腾出好大的动静,来了两拨大夫,许多小厮侍女进进出出,但是荣王没有来。
顾轻侯躺着装死,心里叹气,自己这是怎么了?二十年来都极少闹病,偏偏这种时候,这一点小毛病就娇气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