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信……梦里我很痛苦,痛得太真实了……”
“有何不敢信?我没有死,你也没有彻底入魔,没有伤同门,没有在天令堂强行清醒,没有面对血淋淋的那一切,也没有被废了全身经脉从师门除名,亦不曾被割喉死过一次。”师父温柔道,“你不用面对重塑经脉的几十年,忍受那漫长的、深入骨髓的痛苦……你也不想再经历一次了,对吗?”
沈冬在点点头:“对,我不想了。”
他扭身又要迈入房间,脑子里有一根动情的弦轻轻拨了一下。他顿住,而后猛然回头。
他的嗓音骤然哑了:“……我为何重塑经脉?”
面前景象猛然扭曲,分崩离析为闪亮的碎片,他被一把烈火吞噬,落尽一片黑暗里。
第41章 往昔岁月稠
“大师兄!”
少年的步子微微顿一顿,回眼道:“何事?”
“大师兄,前些日子教习的剑法,我总有一处想不明白……”喊住他的也是个少年人,带些许期待和畏惧道,“不知大师兄有没有时间……”
少年扫了他两眼,下巴一扬道:“你是求知堂的弟子?你们师尊干什么吃的?”
弟子有些尴尬地低下头,沈冬在道:“快些,我赶时间。”
“是!天问剑法总决的第三章 ,留风剑的走势,我有些看不明白——”
“使与我看。”少年抱肩微有不耐,打断他。
那弟子急急忙忙运气使出剑招,而后期冀道:“师兄见笑,怎样?”
少年皱眉道:“你叫什么名字?”
弟子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声音磕磕巴巴小了下去:“方、方相。”
“谁让你练剑的?”未得到回复少年挑眉,“你自己要练剑的?”
方相脸通红,磕磕绊绊道:“我……仰慕大师兄已久,想着……”
“仰慕我?我练得剑,你们就都能练得?你与我之间差距宛如天堑,你没长眼睛还是瞎?”少年不屑道,“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不长脑子就往剑道上拥,就你这样的要是能在剑道上有成就,我干脆自刎得了。”
方相脸色煞白。
“这种事情不要拿来烦我,我的时间很宝贵。”倨傲少年大步往前走,“是求知堂堂主头脑不清醒才收了你这么个徒弟,还是你们求知堂收徒已经不分良莠了?也是,三堂每次都收成百上千弟子,能教出好苗子才怪……”
方相站了半天,眼眶被逼得通红,最终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沈冬在看着这一幕,目光投向那少年远去的方向,一脸的烦与嫌——那是年幼的他,无知地狂傲,目中无人,天地都不在眼里,他从未想过当年的自己有这么欠揍,幼稚到让沈冬在想把他揪过来抽筋拔骨教训一顿。
他抬步要追,迈出一步就天昏地暗,万物离世而去,他再回过神,猛然被人按在了地上。
他下意识起身要挣,被巨力压着肩按着头,后颈几乎断掉,目光只能扎在地上,血糊了满面,顺着下颌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沈冬在!大胆逆徒,你可认罪!”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却没多少气势,言语里尽是萧瑟。
他忽然不挣扎了。
是了。
是在天令堂的那时候,他道心不稳,走火入魔,杀了师父,还杀了那么多的同门。
少年被常胜和仰慕惯出来的傲气和自负,被生死狠狠挫了根。
凶兽般的少年忽然失去了全身的力气,颓然道:“我认。”
掌门闭了闭眼,笔直的身子忽然有了些佝偻,痛心疾首道:“你的确是我天问千百年来剑术最为优秀的弟子,可你修的是什么道?是杀道吗?我天问温和谦让、克己知礼的门训,你可有半句记在心里呐?!”
沈冬在不说话,掌门环顾全场,缓缓道:“第一千一百二十一代弟子沈冬在,残害同门,弑师入魔,罪当诛。念其除魔有功,修改剑法,于门派有大功德,死罪当免。现以千刀阵断其全身经脉,废其修为,逐出天问,此生不得再入门内。”
天令堂座无虚席,一整个门派的弟子静默无声地看,层层叠叠缟素如海。他们没有悲伤,没有惋惜,只礼貌地面无表情。
神情隐隐约约透露了点大快人心。
刑堂至酷的罚阵落在此地,剜骨锥心之痛从晨曦一直持续到深夜,他动弹不得,撕心裂肺的惨叫凄厉回荡,听者不忍,只留他一个人面对空旷天地。他喊到彻底喊坏了嗓,再无声音可发,夜明星稀,有弟子来把不成人形的这摊血肉收敛,带到了天问派外的山林,不忍道:“天问派不能留你,我只能把你送到这了。从此以后,生死安天命吧。”
他无声无息,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弱起伏,似乎已经死了。
没了修为傍身,断了全身经脉,他连个废人都不如。在尘埃里无知无觉躺了三天,他终于能爬起来,摇摇晃晃地活在山野里,死不了,活得也不好。他遇到了活人,那是一伙山匪,他抢了他们一袋子口粮,被追上来打了个半死,他却撕咬着把他们全杀了。
那最后一人的匕首划开了他的咽喉,他捂着脖子跪在地上,拼了命地想活下去。他昏了过去,理论上应当该死了,可或许是修道之人强悍的体质还发挥一点点作用,他又醒了过来,带着一道骇人的伤疤,继续游走在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