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送走了郎中,唤茶掀起帐子挂起来,拿了药酒替琬小姐搽,又埋怨鹦哥怎么不看好小姐,鹦哥只不辩解。反是琬小姐恼道:“我又不是三岁孩子,要你们紧盯着。行了,你们都出去吧,让我睡一会子。一早上在船上蜷着,阿爹姨娘都在跟前,也不好意思睡下。”
鹦哥道:“能睡就最好了,从昨夜到今天,也没好生睡过。睡醒了再吃饭吧。”
唤茶道:“这洋纱袜子口紧,怕箍住了小腿上血脉,脱了吧。”便替她脱了袜子,盖上一床又轻又软的烟灰色素缎底子上织玫红色缠枝蔷薇的蚕丝被,放下帐子,两个且去吃饭。
琬小姐躺着出了一会儿神,慢慢闭上眼睛睡着了,梦里像是听见屋子里有声响,朦朦胧胧间唤道:“唤茶?”不见有人应,转个身又睡着了。
帐外那人被她这一声慵懒的梦呓声吓得不敢动弹,过了一会儿没见有动响,大着胆子把帐帘揭开一条缝,向里一看,猛见枕上一团乌云青丝,衬着一张雪白小脸,长眉入鬓,睫如蝶须,合在面颊上,弯弯的嘴唇如同池塘新挖的红菱,映着海棠红的帐子,雪白的脸上也带着一层水艳艳的粉色。
这一看顿时魂飞天外,屏住气息不敢喘气,慢慢放下帐子,环顾四周,乌木的架子床边有一张同样质地的梳妆台,上面镶着一面西洋的鸭蛋形玻璃镜子,台上一只紫檀的梳妆匣子,边上放着一把西洋银背手镜。一只乌木的书架上摞着重重书函,边上一只同样是乌木的高几上搁着一只白瓷盘,里面供着一盘金黄的佛手。白壁上挂着一幅美人图,坐靠着一张椅子,以手拄颔,一脸倦容。
南边窗下有一张绣架,覆着白绢,看不见绣的图样。绣架旁边一只小书架,里面放着各色丝线,一绞一绞有大有小,怕不有上百种。对面墙下放着两张乌木的玫瑰椅,中间一张几子,上头放着一只西洋玻璃刻花大碗,里面用清水养着三团豆绿色的绣球花。
这一番打量下来,发觉这竟是一间清雅绝俗的女儿香闺。除了一个紫檀的梳妆匣子,全部木器都是乌木所制,比那些豪奢人家所喜的苏作紫檀花梨j翅等木器的富贵气气,也更显女儿家的秀气。整间屋子没有炉鼎等古董陈设,只有一个白瓷盘和一个玻璃大碗,花有绣球,香有佛手,空灵娟好。海棠红的帐子,豆绿色的花,轻香爱娇,妩媚可人。回头再看,那美人图上倦怠的样子,不就是床里睡着的人吗?
那人上前轻轻取下画轴,卷起来藏在袖中,趁着四下没人,轻手轻脚推开房门,再回头望一眼,揭开身边绣架上的白绢,原来是一幅芍药图,已绣好朱j绿叶,图中花叶离披,弱不禁风,精细非常。心中赞叹不已,暗自点头,仍旧用白绢覆了,出了房掩了门,潜步藏身躲进院中木香架下,踩着墙角的石笋,三下两下翻出高墙,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了。
这正是院中最清静的时分,婆子丫头都去吃午饭了,大白天的也没人巡夜,这才让人钻了个空子,轻轻巧巧被窃了东西。而若非是胆大妄为之极、具势在必得之心,又在负气暴怒之下,还有三分轻薄无赖之人,寻常盗贼,哪敢在青天白日之下翻墙越户?
稍时片刻,鹦哥和唤茶吃了饭回房,看看琬小姐兀自好睡,也不惊动她,自做自的活计,一点没发现屋里已遭了窃。琬小姐这一睡直睡到日头偏西,梦里唤一声“嗳哟”,才醒了。鹦哥唤茶上来侍候,倒了热茶嗽了口,端上一碗赤豆莲芯粥,拌上细绵洋糖腌制的糖桂花,极是香甜。琬小姐吃了,忽道:“我想起来了,刚才做梦,梦见有人进来,摘了我的画,就扬长走了。好生奇怪。”
唤茶道:“可真是奇怪,那画不是好好的在墙上挂着吗?”伸手一指,愣着说不出话了。
琬小姐见她神情有异,忙抬头去看,那佛手上方的墙壁上只有一块画印子,比四周的墙壁要白上一些,上面空有一枚钉子,钉在那里像是在告诉盯着它看的人,这里原是有一幅画的。
两人惊得呆了,鹦哥听见,过来一看,也目瞪口呆,猛地醒过来,问唤茶道:“昨天我们没在家,你不是你收起来了?”
唤茶带着哭腔道:“我收它做什么?”
鹦哥又道:“该不是上午郎中先生来,怕让他看见,谁收了不曾?”
唤茶急得额角冒汗,道:“屋里管这些的只有你我两个,妈妈们即使进来也不会理这些,我没收,你也没收,难道真的是有贼骨头进来过?”
两人一起转向琬小姐,琬小姐迟疑地道:“我梦里的事,也做得准的?”忽然把脸一红,道:“你们再细看看,丢了别的没有,要是光丢了这画,这贼可就不是一般的贼了。”
鹦哥一边查看屋子里头的东西,一边道:“丢了别的还好,小姐的画像被人窃了去,可不得了。这要是落在什么人手里头,可要出大事了。”
唤茶去把梳妆匣打开,检视一遍,道:“都在呢,一样不少。”
鹦哥忽道:“这绣架也被动过了,我记得我出去时特地取下绢子掸了一下,又盖回去,盖得周周正正的,你看,这会子被扯歪了。”
两人对望一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