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碰上金州大啤的厂长,跟他开玩笑问他要回扣,你猜猜他说什么?他说老弟,你的回扣我一分钱也没少,都按每瓶酒一毛钱给了宾馆,我们是国有企业,提成都是有规矩的,不能直接给个人,都给了单位了,单位爱给谁我们就管不了了。回来后我算了一算,每瓶一毛钱听着不多,可是这半年多我们卖了多少瓶你知不知道?两万多瓶,光这一笔就是两千多块。钱虽然不多,可是我们谁见到了?这只是一笔,黄金叶给你说过吗?要是说到以前的事儿,那就更多了,咱们这几栋楼年年装修,为啥?装修一次就是一次发财机会。你钱处长可能也觉得我这个人不怎么样,老跟黄金叶顶顶撞撞,以为我想干什么,其实我就是不服气,话说回来,就她那个样儿谁能服气?噢,你又当官又捞钱,拿我们当驴使唤,放在你身上你能服气吗?“
钱亮亮没吭声,斟满酒继续劝窝头喝,窝头跟李百威一样,属于那种酒越喝话越多的人,钱亮亮就想听他说话,自己就猛劲吃菜,于是窝头就一边喝一边跟他述说黄金叶的种种不是和问题,钱亮亮听得暗暗心惊,如果窝头说的都是真的,这些问题足够让黄金叶在监狱里度过后半生了,尽管他不断用李百威的话警醒自己不要过于相信窝头的话,李百威告诉过他,当接待处长的第一个风险就是金龙宾馆那帮人说啥话都抱姑妄听之的态度。尤其是这个人说那个人的坏话的时候,或者当面吹捧你的时候,你就更别当真。同时,最简单的推理结果也告诉他窝头说的不见得都是真的,因为,如果窝头说的都是真的,过去他们又不断地告状反映黄金叶的问题,他很难相信黄金叶能稳如泰山地在金龙宾馆总经理的位置上坐到今天。
想到这里,他就问窝头:“按照你说的,黄金叶就是个大贪污犯了,那怎么直到今天人家啥事也没有呢?”
窝头已经让他灌大了,口齿不清地说:“人家有后台,后台就是常老大,说不定他们就是一伙的……”
他的脑子里浮现出了常书记那不苟言笑的一脸正气,他实在难以相信常书记会像窝头说的是那种跟黄金叶沆瀣一气的人,如果黄金叶真的是贪污腐败分子的话。再说了,本能地他也感到跟窝头这样议论现任市委书记实在不妥,他断定窝头开始胡言乱语了,便说:“行了,你喝多了,吃点菜,咱不说这事了,说说别的。”
窝头却说:“别的我不想说,我困了,我睡一会儿。”说着摇摇晃晃地爬到钱亮亮的床上倒头便睡,片刻便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鼾声。
钱亮亮苦笑,给他拉开被子盖好,然后叫来服务员把残羹剩饭撤了下去,穿好外衣打道回府,下楼取自行车的时候兜里的手机响了。
“钱处长啊,你没回家啊?”
是常书记,看样子他刚才把电话打到了家里,他不在家才又把电话打到了他的手机上。
“我正准备回家呢,有事啊常书记?”
“你订两张去北京的机票,我跟你,后天走。”
钱亮亮连连答应着,常书记又问:“听说你岳父病了,怎么样,不要紧吧?”
钱亮亮说不要紧,橘子来电话说已经脱离危险了。常书记又说:“那就好,你准备些吃的,到省城咱们去看看你岳父。算了,别从这边带了,到省城现买吧。”然后就挂了电话。
常书记没说带他到北京干什么去,他也没问,这也是他在常书记手下长期工作养成的习惯。让他百思难解的是,常书记对他的情况掌握得非常清楚,就连他岳父病了橘子去省城看望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就好像常书记在时时刻刻关注着他似的。最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常书记竟然在省城转机的短暂空隙抽时间到医院看望他岳父,如果说这是看他的面子打死他他也不相信,他还有那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常书记心目中的分量还没到那个程度。钱亮亮跟橘子是在金州市认识并结合的,他虽然知道橘子的父亲过去曾经是副省级的大官,橘子的哥哥现在是正厅级的大官,可是他认为那些跟他都没有什么关系,他就是他,橘子就是橘子,反过来他还特别忌讳别人把他跟橘子的家庭扯在一起,从来不对任何人提起橘子娘家的官方背景。别人偶尔主动问起这方面情况的时候,他还会很反感,惹得橘子有时候都抱怨,说一提起她娘家,他就反应过敏,好像他娘家是一窝地富反坏右。常书记要去看望他老岳父,不但没让钱亮亮高兴,反而让他隐隐地觉得别扭,就好像走夜路总觉着后面有人跟着,回头看却又什么也没有。
常书记买了很多高级滋补品,让钱亮亮提着跟他一起到医院看望钱亮亮的岳父大人。
钱亮亮的岳父是个秃顶老头儿,橘子坐在他爸爸的身边,不时按住她爸的脑袋用手里的毛巾在她爸爸的脑袋上抹一把,目的是擦汗,动作跟她爸爸的秃脑壳结合起来,让人想起厨师擦洗冬瓜准备做冬瓜汤。岳父跟常书记并不熟悉,经过介绍知道这位是自己女儿女婿的父母官,便嗯嗯啊啊地说了些客气话,领导这么忙还来看他,担当不起,请领导放心,他这是老年病,犯了就住院,救过来就没事了,救不过来就去马克思那儿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