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劳你的大驾,改日再聚吧。”
熊赐履走出海会寺时,天色晴好,丽日当空,田里的积雪滋润润的,仿佛就要溶化似的,空气很是清冽新鲜。郊外果然不同于城里,真令人心胸开阔、精神爽朗!刚才他在佛前求签,得了个吉字,心里很高兴。自从母亲来信告诉他聘定叶家小姐后,他表面上无所表示,实际上非常兴奋,以至于借故来海会寺占卜凶吉。就是最有学问的人,面对不可知的、又无法左右的命运,有时也难免求助于神灵。不过他很看重自己的名声,特意选择了远在城外的海会寺,省得被人知道了笑话。
他迈着方步,悠闲地南行。远远望见路边一座方亭,两面招子上斗大的〃酒”“茶〃二字老远就能看清。他觉得口渴,不觉加快了步子。
方亭虽然敝旧,却很宽绰,位置也好,面临官道,紧靠凉水河桥边,轩窗四面,亭内很是明亮。主人家卖茶卖酒卖食物,来往行旅正好借此歇脚。因为风雪才停,亭中客人不多。熊赐履一进门,店主就连忙起身招呼。熊赐履打量四周,竟在亭柱上看到一副对联:为名忙为利忙忙里偷闲吃杯茶去
,谋衣苦谋食苦苦中作乐拿壶酒来。
这副对联语虽俚俗,但在诙谐中含着一丝酸楚。熊赐履点点头,随店主人引导,在亭柱一侧入座。伙计送上热茶,他又要了几样点心,饶有滋味地吃着,腹内实在也饥了。
亭外一阵嘹亮的马嘶,蹄声得得,五六名骑兵在亭前下马,大踏步地走进方亭。客人们一看他们那满洲人的装束和气度,一个个低头吃茶喝酒,连说话声都消失了。
为首的那位,仿佛是个军官,忽然停步看那副对联,很感兴趣地轻轻念出声来。虽然他有满人说汉话的特别味道,但念得还是满流利的。好几个客人都偷偷地打量他,只有熊赐履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全不注意。
“主人家,这副联子是近日题的吗?”小军官笑着问。
“不,不,小人盘进这个酒食铺的时候就有了。〃小军官笑着点头:“难为他对得这样巧。〃他环视整个茶亭,客人都连忙避开他的目光。只有熊赐履旁若无人地喝茶。
这满人军官偏偏看中了他,推开要引他上座的店主人,径直走到熊赐履对面来了。
“先生是位文士?〃来人笑着招呼一声。
“不敢,儒生而已。〃熊赐履只得客气地一拱手,抬眼看了来人一眼。接着,他不得不再看第二眼,并在心里掂量着:虽然此人貂帽、旧袍、黑马靴,装束毫不起眼,但面若冠玉,眼似晨星,神采奕奕,顾盼生辉,决不是一般的军士;但说他是贵公子,看去却不油滑;说他是皇亲,又不骄矜,到底是什么人,熊赐履拿不准。熊赐履淡然相待的态度并没有使对方不快,他体谅地笑笑,坐了下来。店主人和伙计连忙上前殷勤招待,他面前立刻摆满了点心和茶具。
满洲军官一手放在桌上,一肘搭在椅背上,姿态很好看,显然要和熊赐履谈点什么。不想随来的另两个满兵却跟同桌的和尚搭了话,声音响遍茶亭,吸引了所有的人:“哟,我说和尚,你怎么也吃馒头哇?敢破荤?世上只有火居道士,难道还有火居和尚?〃取笑的话儿出自那个小个儿满兵,是一口流利的、毫无杂质的京腔。
“阿弥陀佛!贫僧的馒头没有馅。〃那和尚慈眉善眼,看上去有五十岁上下,低声慢语,很清晰。
“哦,哦,怪不得你一顿吃这么多呢!〃满兵毫不放松,继续取笑地指着和尚面前的几盘白馒头:“瞧你这些个,真象、真象……”他一时找不到适当的词,眼睛朝窗外瞟了几眼,忽然开心地接下去说:“就象你们这城外的坟包!〃他很为自己的比喻得意,和同伴一起哈哈大笑,同时又不住地察看满洲军官的脸色,显然是希望能博得他的笑容。
老和尚眯着眼,看了看远处的累累荒冢,确实很象。他微微一笑,清清楚楚地吟诵道:“城外俱是土馒头,城中尽是馒头馅。〃熊赐履和他的同桌都不由得一惊,一起掉头看那和尚,神色不免有些悚然。可是那两个满兵全不懂老和尚说的什么,嘴里一个劲儿地嚷着:“胡说胡说!诚心不让人听明白啊?”“什么馒头馅!谁是馒头馅?你是啊?〃和尚眼睛半闭,平静地说:“老僧若不修行解脱,也和你们一样,终为馒头馅……总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万事莫非前定,大数难逃。该当馒头馅者必当,得解脱者终将解脱。”“你越说我越糊涂,什么大数,小数,不懂!〃满兵一拧脖子,声音越发大了。
和尚又微微一笑:“也罢,今日老僧就来开导开导你。有位老翁精通数术,一天,一位道者前来问数,往老翁家竹床上一坐,床竟立时塌坏了。道者要赔偿,老翁笑道:成败有数,何必赔偿!他拿折断的床脚给道者看,只见上面有一行小字:此床某年某月某日有仙翁来坐,床不能载,数当坏。老翁笑着对道者说:你一定是位仙人!道者很惊愕,连忙说:连神仙都躲不过数吗?话刚说完,人就不见了。〃不仅满兵,连茶亭中的客人们,都被和尚一番言语说得毛骨悚然,目瞪口呆。熊赐履仍然不动声色,同桌频频向他使眼色,并悄声问:“这和尚是谁?“熊赐履摇摇头。他确实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