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乘抬起头来,她头发纷乱,双手沾满深紫色的鲜血。
——我诅咒你,她无声地哭泣着,我诅咒你们两个。
萨蒂的手无意识地伸进湿婆的头发里。她注视着苍白的光斑落在树林之中。
——雪山下,湖泊边,乖顺如幼童的男人朝自己露出空白茫然的微笑。
——你想怎么爱他,就怎么爱他。乌沙纳斯说。
野兽的声音在各处响起。萨蒂知道他们不能继续在这里呆下去了。
她站起来,把湿婆也扶起。她心中茫然,忘记也失去了召唤雄狮的力量。她让湿婆的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头,她则穿过他腋下扶住他,让他的大半身体靠在自己身上。她抬头,确认了大天神庙坐落的山崖的方向,就这么半扶半背地,带着湿婆朝林中走去。
——他是白色雄牛,白虎,白色猎鹰,白猿,白色山豹,有着分叉大角的白雄鹿。他所化身的动物皆浑身雪白,优美矫健。
她并不感到特别疲累,也并不觉得吃力。因为湿婆已经那么消瘦,和他的影子一样单薄了下去。负担他并不需要太多的力气。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她还是觉得自己越走越慢了呢?为什么她的脚步就像沉在泥沼里,每迈动一步都需要那么漫长的时间呢?
当她抬头看时,丛林间隙里看到的山崖神庙是那么遥远。
——父亲在庭院前束手而立。塔拉站在一旁,手里抱着小小的布陀。他们都在朝她微笑,嘴巴无声地张成诉说的形状。祭火无风摇曳,纺车自己转动。
回来吧,他们在说,回来吧。
月亮升得很高很高了。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但萨蒂依旧还在密林中跋涉。她觉得自己已经走了无穷尽的漫长时间,但又觉得自己只走了很短很短的道路。
——英俊的天帝皱着眉头看向她。毗湿努回头看向她。乌沙纳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死神垂下神情宁静平和的眼睛。
——那是谁的记忆?是谁曾在黑暗的森林里慌乱地奔跑,气喘吁吁。谁的衣服曾挂在树枝上,谁曾朝着四周张望,心中惴惴不安。而那又是谁的声音悄然响起……
月亮已过中天。
萨蒂抬起头,山崖已经显得近了,也许她已走过了大半的路程。
但她知道,她再也走不到神庙那里了。
她并不是疲累无比,也并非伤心欲绝得难以行动。她就是再也难以迈动一步。一步都走不了,就仿佛三界都系在她脚踝上。
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
她只能到此为止。
月色朦胧,小小的大天神庙在视野里暗昧不清。
她再也不能到达。
于是她把湿婆从肩头放下,让他依靠在一棵罗望子树上。她也坐下来,看着他。
她伸出手,指尖触到湿婆的脸。她描摹着他的眼角眉梢,鼻尖和嘴唇。
那么多的碎片天雨散花般落下,在思想的湍流中载沉载浮。
那景象又回来了:雪山圣湖,花丛中朝她微笑的男人。白天她可以为他编织花环,夜晚她可以为他弹奏西塔琴。
多么美好,几近幸福。
可那到底又是谁的记忆,无形者的轻轻呼唤。就是在此地吗?就是在此时吗?
……我要为他取名字……
夜枭在远处啼鸣,森林在夜色中凝成模糊昏暗的一片,如果抬头,只能从藤蔓和树枝的间隙看到一点点星空。月色已然隐没。
这情景似曾相识得令人毛骨悚然,如同钩子,慢慢深入她记忆深处,毫不留情地四处翻搅,不顾及她的痛楚和尖叫,最后一点点地,把那埋藏最深的回忆拉了上来。
——“我给你起一个名字吧。就当作是你救了我的报答。”
“真的么?”
“真的。我的名字是萨蒂。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意思就是真实。我有一种特殊的能力。任何事物只要经由我的口中说出,就会变成真实,无一例外。如果我给了你名字,那名字就会成为真实,你也会变成真实的。”
她突然全都想起来了。
——“鲁奈罗。
“你就叫做鲁奈罗好了。”
那男孩子赤脚站在阴影里,身上裹着野兽的皮毛,肤色白得像涂了一层白垩。她心想他的眼睛要是像夜空那样就好了。于是他的眼眸颜色就变沉了接近黑色的深蓝。他的嘴唇那么好看,就像是生来就为了微笑。
“我该做什么?”
“在森林里,在荒野里。你可以尽情的自由地跑来跑去。”
那是他:无所拘束,无所畏惧。既不心存善意,也不心存恶意,既不邪恶,也不善良。人间的语言无法描绘他,正法或非正法无法约束他,良知或美德无法玷污他,爱情或仇恨都无法牵制他。他宏大,山河那般壮美,他自由自在,胜过世上所有的风。他生机勃勃,是不可征服的原野高山,是深邃高远的深空星海。
萨蒂闭上眼睛。
雪山圣湖,花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