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个把时辰,铁板给她身子煨热了,迷迷糊糊地向里挪去,换了个较凉的所在,左手按在铁板上,觉得似乎刻着什么花纹,其时睡意正浓,也不加理会。
这一觉睡得甚是畅快,醒转来时,顿觉精神饱满。过不多时,那老人又送饭来了。令狐冲对他甚为同情,每次他托木盘从方孔中送进来,必去捏捏他手,或在他手背上轻拍数下,表示谢意,这一次仍然如此。她接了木盘,缩臂回转,突然之间,在微弱的灯光之下,只见自己左手手背上凸起了四个字,清清楚楚是“我行被困”四字。
她大感奇怪,不明白这四个字的来由,微一沉吟,忙放下木盘,伸手去摸床上铁板,原来竟刻满了字迹,密密麻麻的也不知有多少字。她登时省悟,这铁板上的字是早就刻下了的,只因前时床上有席,因此未曾发觉。
其时送饭老人已然远去,囚室又漆黑一团,她喝了几大口水,顾不得吃饭,伸手从头去摸铁床上的字迹,慢慢一个字、一个字地摸索下去,轻轻读了出来:“老夫生平快意恩仇,杀人如麻,囚居湖底,亦属应有之报。唯老夫任我行被困……”读到这里,心想:“原来‘我行被困’四字,是在这里印出来的。”继续摸下去,那字迹写道:“……于此,一身通天彻地神功,不免与老夫枯骨同朽,后世小子,不知老夫之能,亦憾事也。”
继续摸下去,以后的字迹是:“兹将老夫神功精义要旨,留书于此,后世小子习之,自可纵横天下,老夫死且不朽矣。第一,坐功……”以下所刻,都是调气行功的法门。
令狐冲自习“独孤九剑”之后,于武功中只喜剑法,而自身内力既失,一摸到“坐功”二字,便自怅然,只盼以后字迹中留有一门奇妙剑法,不妨便在黑狱之中习以自遣,脱困之望越来越渺茫,坐困牢房,若不寻些事情做做,日子委实难过。
可是此后所摸到的字迹,尽是“呼吸”、“意守丹田”、“气转金井”等修习内功的用语,直摸到铁板尽头,也寻不着一个“剑”字。她好生失望:“什么通天彻地的神功?这不是跟我开玩笑么!什么武功都好,我就是不能练内功。叹了口长气,端起饭碗,心想:“这任我行不知是什么人物?他口气好狂,什么通天彻地,纵横天下,似乎世上更无敌手。原来这地牢是专门用来囚禁武学高手的。”
初发现铁板上的字迹时,原有老大一阵兴奋,此刻不由得意兴索然,心想:“老天真是弄人,我没寻到这些字迹,倒还好些。”又想:“那个任我行若确如他所自夸,功夫这等了得,又怎会仍被困于此,无法得脱?可见这地牢固密之极,纵有天大本事,一入牢笼,也只有慢慢在这里等死了。”对铁板上的字迹不再理会。
杭州一到炎暑,全城犹如蒸笼。地牢深处湖底,不受日晒,本该阴凉得多,但一来不通风息,二来潮湿无比,身居其中,另有一般困顿。令狐冲每日都睡上铁板取凉,一伸手便摸到字迹,不知不觉之间,已将其中许多字句记在心中。
一日正自思忖,忽听得远远传来一阵脚步声,既轻且快,和那送饭老人全然不同。她困处多日,已不怎么热切盼望有人来救,突然听到这脚步声,不由得惊喜交集,本想一跃而起,但狂喜之下,突然全身无力,竟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只听脚步声极快地便到了铁门外。
只听门外有人说道:“任先生,这几日天气好热,你老人家身子好吧?”话声入耳,令狐冲便认出是黑白子,倘若此人在一个多月以前到来,令狐冲定然破口大骂,什么恶毒的言语都会骂出来,但经过这些时日的囚禁,已然火气大消,沉稳得多,又想:“他为什么叫我任先生?是走错了牢房么?”当下默不作声。
只听得黑白子道:“有一句话,我每隔两个月便来请问你老人家一次。今日七月初一,我问的还是这一句话,老先生到底答不答允?”语气甚是恭谨。
令狐冲暗暗好笑:“这人果然走错了牢房,以为我是任老前辈了,怎地如此糊涂?”随即心中一凛:“梅庄这四个庄主之中,显以黑白子心思最为缜密,却怎会弄错?其中必有缘故。”当下仍默不作声。
只听得黑白子道:“任老先生,你一世英雄了得,何苦在这地牢之中和腐土同朽?只须你答允了我这事,在下言出如山,自当助你脱困。”令狐冲心中怦怦乱跳,脑海中转过了无数念头,却摸不到半点头绪。
黑白子叹了口气,说道:“任老先生,你怎么不做声?上次那姓风的小子来跟你比剑,你在我三个兄弟面前,绝口不提我向你问话之事,足感盛情。我想老先生经过那一场比剑,当年的豪情胜概,不免在心中又活了起来吧?外边天地多广阔,你老爷子出得黑牢,普天下的男女老幼,你要杀哪一个便杀哪一个,没人敢与老爷子违抗,岂不痛快之极?你答允我这件事,于你丝毫无损,却为什么十二年来总是不肯应允?”
令狐冲听他语音诚恳,确是将自己当做了那姓任的前辈,心下更加起疑,只听黑白子又说了一会话,翻来覆去只是求自己答允那件事。令狐冲急欲获知其中详情,但料想自己只须一开口,情形立时会糟,只有硬生生地忍住,不发半点声息。
黑白子道:“老爷子如此固执,只好两个月后再见。”忽然轻笑几声,说道:“老爷子这次没破口骂我,看来已有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