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让这几只水禽盖下脸去?这话甚是有理,只是,说服不了自己,也压不住心火。
那件缕金百蝶穿花衫子,他是认得的,那年跟父亲去她家,周家老宅的后花园里,二个小小人儿,花间扑蝶,嬉戏玩笑,他说她母亲身上的花衫子好看,她便说长大后自己也做一件一样的,穿给他看。谁知再见那衣服之时,便是过门后,叫她大嫂的时候,他叫得小心,她身着那件新衣,同样是应得小心。
儒定站在桥面止,直望了桥下那红衣人几分钟,她依然没有察觉,只管将眼光投入在鸳鸯身上,那两双爱侣已由水面戏至岸上,却还是交颈叠首,暧昧难舍,儒定的眼神则游离在宁娥身上,似也粘住了,离不开来。
桥面上站着总是太惹眼,园子里人多口杂,儒定究竟还保有几分理智,片刻之后,见宁娥仍无察觉,自己只得一步步走了下来,走近她身边,小心蹑足,怕扰人好梦。只是,走到面前,到底还是要提起勇气来喊一声:“嫂子。”这出了嗓门口的称呼,此刻却觉得太过陌生,自然是该如此,只是,当真说不出口,但说出来,便是突兀。
宁娥抬起眼睛,从双双对对,光华绚烂的鸳鸯身上,转向面前这个男人。浅蓝色杭绸直裰,本是服帖舒全,却叫池边阵阵微风拂过,带动得飘飘欲起,那俊朗脸庞上,一双含情带露眼,正定定地看在自己身上。多少年了,十年?八年?男人到底是经得住老的,不比女人,女人的岁月,全写在脸上了,好比这件花衫子,虽只穿过一次,摆得时间长了,也成了压箱底的旧衣一件了。
“定哥哥,快来快来,这里树阴浓些,快来这里避避”
“来了来好大的一场雨怎么样?小妹,你身上淋湿没有?若着了凉,饶出病来可糟了不然还是回去吧,将这身上湿衣服换换。”
“闷了这几天,总算能松快一下,雨就大些又何妨?况又是暑天里,大雨才痛快呢,就湿一星半点也是不怕的”
“小丫头,倒看不出来,还倒挺有野性平日里见你,只跟你父亲一样,知书达理,一付淑女模样,见玩起来真好像变了个人,成了个野丫头了,哈哈”
“定哥哥你说的什么话?我不依,这是什么村话,如何在我面前说得?我定告诉安伯伯,看他不打你”
“吓好妹妹,饶了我这一遭吧想是你说的,这场雨将人骨头都下酥了,一时不防,乱说出话来,好妹妹,看在我刚才给你湖边拔莲蓬的份上,饶了我吧”
“呸不过唬你一下,瞧你吓得谁刚才说不怕人的?”
“你难道不怕你父亲?”
“我爹有什么可怕的?他老人家除了会刮我鼻子,是一个指头也不会碰我的。说错行错了,只将那书上道理捧出来,我见了,也不得不服,若说得都在理上,也难以驳回。”
“唉,那敢情好。我父亲倒是不多说话,若错了一步,只将眼睛嘘起来描上你一眼,完了,我就再不敢犟下去了,就连我大哥,平日里不言不语,倒有些硬气,见了父亲也是一样,除了点头,再没有的话说。”
“说起荣哥哥,我倒没见过,当真是不言不语的?怎么你爹没带他过来?若说行错事,那定是你们耍得太过,我看安伯伯倒好,为人和气,见面总是笑眯眯的,这又比我爹爹强些,我爹爹平日里是难得有笑的。”
“我大哥正在家中用心读书,以求功名呢若说笑眯眯,父亲那是对你,对我们,那才叫狠呢算了,也是言语形容不出的,一时也难对你说。对了咱们偷跑出来这半日,跟你的丫头知道不知道?”
“我只告诉给了琴丝,爹爹若问起来,就说我还歇午晌呢哎,雨说住就住了,定哥哥你快看,那边有只红蜻蜓呢好哥哥,替我收了来吧”
“哪儿哪儿?”
红蜻蜓振翅一飞,时光便如白驹过隙,眼没错处,流水一样溜走了,纵使你想握紧,再握紧,它却还是毫不留情,点点滴滴,灰飞烟灭。
宁娥的眼睛,定在了儒定眼里,双目相接,自有许多说不出来的情思,儒定犟不过她,竟自败下阵来,也是自小,她在自己面前便是处处要强,自己偏是中了邪一样,处处袒护忍让。
“嫂子怎么在这里呆立?日头太大,小心晒坏了。” 儒定垂下眼来,看着玉液池边,口中却自问候。
“二爷呢?怎么不在外面招呼,这会子进园来做什么?”宁娥不答,却又问起他来,也是,不知怎的,见了他,自己自然就托大了起来,不管他做什么,都要让着自己一点似的。
“外头造纸厂的潘公公来了,提着名要见老爷,我只得进来请父亲出去一趟。” 儒定还是垂着眼,不敢接她眼光似的。
宁娥遂将脸转向池边,那鸳鸯还在岸边,只是此刻悠然踱步起来,一只跟着另一只,似各有玩处,却亦步步相随,并不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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