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藻自她摘下葡萄便一直看她,只觉她一举一动,都赏心悦目,见她喜欢,也很高兴,又令她不必客气,大度地将漆盘朝她推了推。
谢漪见此,也当真不与她客气。
车鸾微微晃动,漆盘随之,稍稍移动,将近边缘之时,或是刘藻或是谢漪会将它推回正中。二人分食,一串葡萄吃不得太久,不多时便尽了,露出漆盘底下所刻“君幸食”三字。
车中尚有葡萄淡淡的清香,十分好闻。刘藻到底年少,较之各种香料气,倒喜这果香更多些。
谢漪吃了人家的果子,心道总不好干坐在此,正要与小皇帝说说话,陪她解闷。
车鸾忽颠簸了一下,刘藻不妨身子前倾,若非中间案几隔着,险些跌进谢漪怀中,谢漪伸手扶了她一下,道:“陛下小心。”
刘藻点头,谢漪的手拦住她的肩,见她坐稳,便将手收回,衣袖不可避免地抚过她的肩。刘藻又闻到那香气了,她飞快地看了谢漪一眼,又觉谢相身上的香气,比果香更好得多。
谢漪哪知她这许多心思,待她坐稳,与她说了些奇闻异事,以作消遣。
刘藻难得一心二用,心想谢相不气她时,倒也还好。只是不知她今日为何这般心平气和。
谢漪哪里是今日格外心平气和,不过是行在途中,若是将陛下惹怒,陛下又要拂袖而去时,恐怕无处可去,到时,必是更气了。且眼下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这车,若是她被陛下撵下车去,还不知要多出多少口舌,于她威严有损,倒不如暂与陛下相安车中。
至日落之时,车鸾抵达甘泉,丞相竟在皇帝车中待了整日。
就要下车,刘藻颇为不舍,问道:“卿明日可能入宫?”方才谢漪与她讲了一则趣事,初听之下,耳目一新,可惜还未讲完,甘泉宫便到了。
车鸾已听,车外传来阵阵勒马之声,与大臣们上下车辕的响动。太后就在不远处。谢漪稍加思索,便望着她婉拒道:“甘泉宫后有围场,陛下若觉乏味,可往围场狩猎。”
刘藻不知旁的傀儡之君如何度日,但她除不能随意召见大臣,不能批阅奏疏,不能下诏之外,便无不可行之事。
平日里衣食精细,宫人侍奉,从无怠慢,便是那日,谢漪当着她面拿下春和,也无宫人对她生出小视之心。
正是因这种种,刘藻方一面气恨谢漪大权独揽,一面又总欲看看她究竟要什么。谢相倘若当真有甚私心,乃至欲效田和,取代君上,大可不必如此宽待。
奈何她虽总想与谢漪接触,好知她私心为何,偏生谢漪总是推拒,不欲与她太近。
刘藻看出来了,也不欲自取其辱,略一颔首道:“如此,便罢。”
谢漪见她又生气了,倒有些不解。陛下并非小气之人,平日见大臣亦是温厚有礼,偏偏对她,总爱生气。
刘藻叫一股气憋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干脆不去看她,自撩开车帘走了出去。
车驾之下,自有宦官在旁,欲扶她下车,刘藻却想起,去岁她头一日入宫,中黄门小视,态度傲慢,便是谢相,借亲扶她下车,来为她撑腰。
刘藻顿时迁怒,淡淡道了句:“不必。”便自扶着车辕下了车。
宦官不知出了何事,陛下脸色这般难看,忙退到一旁,唯唯不敢言。
四下人多眼杂,大臣、侍从、宦官、禁卫,都暗自往这边看。刘藻自以失态,收敛神色,朝太后走去。
方才情形,太后自也见着了,见她过来,温和笑道:“陛下容色不好,可是与谢相斗气了?”
刘藻弯了弯唇角:“只是天热而已,有些闷。”
太后摇了摇头,心中却暗自生出一猜疑来。
二人入宫,余者则各自散去。
到了甘泉宫,刘藻每日所行之事,仍与未央宫中相同。只是谢相不知何处去了,总也不见人。
太后常遣周勰来。刘藻总觉周勰来得过于频繁了些,往日太后也遣人来,却无这般多的。但她虽觉奇怪,却又想不出缘由来。
周勰相貌极好,五官生得甚是精致,面容更是以神刀削就一般,剑目星眉,棱角分明。然而刘藻忙得很,哪里顾得上看他,多半是耐着性子,说上几句话,表露出少许不同来,便令他退下。
这日,门外来禀,太后又遣宫人前来。刘藻以为又是周勰,搁下笔,欲随意敷衍上几句,好使他早早回去,谁知一抬头,来的,竟是一宫娥。
周勰很受太后重用,她也有意显出看重,不想太后仍是换了他。
刘藻一呆,不免凝视了那宫娥几眼。
周勰虽好看,却终归是男子,难免有些硬邦邦的。但眼前这宫娥不同,她是女子,娇柔生香。她的眉眼生花,朱唇若丹,唇角微微地翘着,可以看出些紧张,却仍极力做出泰然自若。
一入殿门,她便立在殿中,不说话,直到皇帝看她看得怔住,她方盈盈下拜,口道:“陛下大安。”
窗外天色昏暗,殿中也有些昏暗。
宫娥伏拜,体态柔弱,纤小的腰身不堪一握,纤美的玉颈,引人浮想。刘藻站起身来,缓缓地走下殿,她到宫娥面前,看了她片刻。
宫娥伏在地上,起先一动不动,被刘藻注视久了,她仿佛有些不安,将身子伏得更低。
刘藻不知怎么,没敢惊动她,小小后退了一步,又往她身侧端详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