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自外推开,胡敖领着一甲士飞快入殿。
那甲士发髻散乱,脸上沾着血迹淤泥,他身上甲胄都是凝固的鲜血,惊慌失措地跪地禀道“匈奴犯边,我军无防备,损三千人,失一城,主将陷于乱军,已殉国了。”
丢城失地,边民遭戮,主将殉国,眼下边城,必是乱成一片。匈奴残暴,定会趁势劫掠,屠我边民。
谢漪侧身,朝刘藻道“陛下!”
刘藻当即下令“召众臣议事!”
大臣们才离去不久,有些还未到家中,半道闻得噩耗,马不停蹄地赶入宫来。
武帝时,虏匈奴王,逐匈奴单于于漠北,使漠南再无匈奴王庭。之后近五十年,大汉边境无战事,边民安居乐业,中原与西域的往来行商也愈发频繁,边城不再荒凉危险,几处出关要塞,反倒日益繁华。
不料今日,被赶到漠北的匈奴又回来了。
即便武帝朝时,那般狠狠地打过,许多大臣仍旧闻匈奴而色变,欲派人和谈。
李闻怒道“武帝之前,大汉与匈奴之战,从无获胜,依靠和亲,方得片刻安宁。然化外之人无信义,撕毁盟约是常有的事,一面娶了公主,一面还来劫掠我边民,我汉室君臣因惧匈奴之凶悍,皆忍了。武帝在那般情形下,尚敢倾举国之力,与匈奴一战。而今匈奴主力早已覆灭于五十年前,今番再来,也不过些残兵败将,何以诸君却要俯首示弱,毫无血性!”
话语一出,立即便有大臣反驳“武帝时取胜,是因朝中有卫青之辈,天生将才,战无不克。而今朝中可有人能与卫大将军媲美?何况武帝纵使胜了,也是倾了一国之力,使得国中民不聊生,到了晚年不得不下诏罪己。”
谢漪道“臣赞同廷尉所言,恳请一战。”
李闻看了她一眼,趁势跪下,口道“恳请一战!”
刘藻也想打这一场仗,她登基至今,文治尚过得去,没惹出什么乱子,且因数度轻徭役,薄赋税,百姓的日子过得要比武帝、昭帝时都好上许多。她还缺一场大胜,来彪炳武功。与匈奴之战,一旦得胜,她的威严势必更进一层。
刘藻见谢漪与李闻皆主战,他二人占了朝中大半势力,可稳定朝局,便拍案道“战!”
定下了要战,余下的便是派兵遣将,调拨粮草,还得诏示诸侯王,一方面让他们也出力,另一方面也是要朝他们在朝廷用兵之际,安分些。
边城危急,自然耽搁不得。
刘藻留着大臣们议事,一道道诏令不间断地颁布下去,许多细务上,大臣们争论不休,刘藻对战事并不熟悉,一面听他们争论,一面还要从他们的话语中寻得蛛丝马迹,当场学习。
这一议,直到初步做了决断,决定调哪一处的兵,何人为主将,何人为先锋,派几路军,都大致定下,接下去便是作战方略了。
时辰早已过了子时。大臣们起身告退。
刘藻看了眼黑漆漆地夜,这时出宫,回府歇不了两个时辰,又得起身,太过奔波了。她脱口道“谢相……”
谢漪止住,抬袖做聆听状“陛下。”
刘藻忙了一夜,方才脱口留人,这时谢漪出声,她方想起她们不好太古亲近的。刘藻便改口道“诸君留步。”
大臣们便都停了下来,回过身,面朝皇帝,刘藻道“时候不早,为免诸卿奔波劳碌,不妨在宫中留一宿。”
众臣自然感沐圣恩,齐声道“多谢陛下。”
刘藻便笑了一下,令胡敖领着众臣下去安置。
直到众臣都转过身,背对着她的时候,刘藻方将目光全部注视在谢漪身上,静静地目送谢漪出殿。
她也未曾回温室殿,就在宣室,回忆方才所议之事,又细细地在脑海中搜罗,有没有可用之才,能往边境立功劳的。
想了约莫半个时辰,胡敖回来了。
刘藻目光还在竹简上,口中问道“谢相安置于何处?”
胡敖回道“就在景明殿。”
刘藻唔了一声,没再出声。
她在灯下看了一卷又一卷的竹简,将至寅时,方往后殿歇下。胡敖告退之时,刘藻终是道了一句“再有下回,安置谢相于东明殿。”
胡敖一怔,道了声诺。
东明殿是一处阁,原作皇帝临时休憩之用。虽小却甚精致,更要紧的是,它在诸殿之中,距宣室殿最近。
与匈奴一战还算顺利,除起初吃了些亏,之后便是屡屡得胜,夺回失地,将匈奴拒于关外。
捷报入京,已是深秋。
刘藻大悦,封赏将士不说,还大赦天下,赐民爵。这是皇帝即位,或是立皇太子方有的,故而普天之下,无人不知皇帝之喜。
大汉民风质朴,甚为剽悍,与匈奴一战告捷,百姓无不欣悦,连投军之人都比往年多。
可惜的是,塞外地形复杂险恶,汉军陌生,匈奴却熟悉得很,故而虽胜,匈奴大军却多半逃走,隐没于荒漠。
刘藻便想,干脆趁机再狠狠地打上一仗。五十年过去,匈奴既然卷土重来,说明他们休养生息,恢复元气了。这回让他们跑了,倘若今后又时常来犯,也烦人得很。
只是此事,她且放在心中,并未与人倾吐。
而这期间,刘藻召大臣议事数十回,却再未私下见过谢漪一面,也未多看过她一眼,仿佛她真的只是一个寻常的大臣,与满朝公卿并无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