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连这点都做不到,只能在赵敏的注视下举起杯子,杯缘触及下唇时,心头一闪而过几分踟蹰,最终化为毅然决然——
事已至此,纵然是鸩酒又如何,倒不如说,若能蚀骨传肠,倒是一了百了。
酒很烈,入口瞬间便化为火蛇蔓延而下,及腹中又缓缓扩散出暖意,饱受牢中阴寒侵袭的身子顿时暖和起来,的确是好酒,只是她终究是很少饮酒,学不来赵敏的豪迈,抿了一口便放下杯子。
“我说过这酒滋味极佳,没骗你吧。”赵敏未计较她喝了多少,见她确实是喝下那口酒,面上的阴晴不定顿时烟消云散,撑着下巴瞧着周芷若,笑盈盈的眼已弯成一轮弯月。
周芷若看了她一眼,旋即垂下眼,盯着杯中残余的酒,又似出了神。
“那日我说的话,周姐姐还记得吗?”赵敏却由不得她沉默,竟提起那日所说的话来。
执杯之手一紧,周芷若闭上眼,心中怒气翻涌,极力克制将这酒悉数往对面那张脸上泼过去的冲动,压抑之下,手微微颤抖起来,连带杯子之酒也被晃出几滴。
“如果你现在改变了主意。”对面那人却倘若未觉般继续说下去,“放你走也未尝不可,周姐姐意下如何?”
那声音轻柔委婉,若不听内容,只会以为是无邪少女的闲事笑谈罢了,只是对于周芷若来说,却好似利刃穿心,每个音节都能划出一道无法愈合的血痕。
相似的话语勾起那些不愿去回忆的画面,绿衣少女懒洋洋地倚在椅上,眼中纯真尚在,却多了几份残忍,笑得极美,亦令人手足冰凉。只短短几个时辰,她发自真心予以照顾的少女就变成了高高在上蒙古郡主,汉人的死敌。
“周芷若宁可一死,不愿欺师灭祖。”她睁开眼,依旧盯着手中杯盏,不愿被窥去眼底的任何情绪,声音清冷似携了峨眉山巅之寒,只有她自己知道,怒极之后悲彻骨,唇齿间已有血腥味蔓延。
这番回答已然在赵敏预料中,她只不可置否地摇了摇头,伸手去取周芷若手中泼洒了大半的杯子,然后重新斟满,而后再度玩味地勾起嘴角,“那我也不用你做什么事了,就这样放了你好不好?”
“你这是什么意思?”周芷若终于抬起头,她只道赵敏寻她来只是为了羞辱她从中作乐,这番话却是意料之外。
赵敏晃了晃杯子,看到她眼中的不可置信,笑道:“你我虽各为其主,可那一天的照料却也不是虚假,我说过,我不是知恩不图报之人。”
她看向周芷若的双眸,发现其中只有冷漠和戒备后若无其事移开目光,心中却泛起几分道不明的情绪,似酸似苦,又带了几分不甘。
那时候,周芷若眼中总含着温柔,就算包扎完后明白过来被愚弄了,也只是泛起些许无奈,而无分毫恼怒,这像极了儿时闯了祸后父兄的眼神,有无奈,更多的却是关心和宠溺,无论惹了什么麻烦,他们最终关心的只有他们的敏敏有没有受伤。
父兄的眼中除却温柔,还有属于英雄的豪气云天,而周芷若则更温婉一些,所谓温柔似水便是如此吧。而此刻那双清澈的眼眸中唯剩敌意,若她们非处于对立阵营,赵敏大抵真的愿意去交这个朋友,只是现在这些都不可能了。
她心中惋惜,将酒杯推到周芷若手前时,终忍不住一声叹息,而后道:“如果你想走,我立即把解药奉上,派人护送你回峨眉也未尝不可。”
周芷若不可置信看着她,见她眼中无分毫讥诮,反倒是有几分心事重重,竟像是真心的,本欲斥她休看不起人的话语生生止在了喉间,化作了苦笑,“多谢郡主,可周芷若只愿与峨眉共生死。”
峨眉待她有养育之恩,无峨眉便无今日的周芷若,她如何能弃之不顾。
赵敏听后一怔,而后竟笑出声来,钦佩之意在眼中一闪而逝,世道混乱,多少人为求生路而无所不为,更有人为几口粮便可滥杀无辜,可如今周芷若却不为所动,看似愚蠢之极,却无人有资格嘲讽。
“要是那些蒙古将士若能有此等风骨就好了,也不至于遇到几个草寇就丢盔弃甲。”双手举杯至齐眉,她知道这是汉人表达尊敬的方式,而后仰头一干而尽,“你我虽势不两立,但周姐姐这番气节,令人叹服。”
周芷若本笃定赵敏只是玩弄诡计的小人,如今见她言语间的尊敬无半分虚假,无寻常奸佞的虚与委蛇,眸中又是掠过了些复杂的情绪,之后视线立刻被赵敏脖颈上一点红痕吸引,虽然很细微,但无疑是伤痕。
她贵为郡主,身边有高手相护,脖颈为名门,就是寻常百姓也都护得好好的,她怎么会伤在那里?
“你受伤了?”思绪涌动间,话已脱口而出,待周芷若反应过来,便是后悔也来不及。
赵敏一愣,见对方目光落在自己脖颈,随即明了,手捂上脖间伤处,眼珠一转,眉眼间便带上某种得逞的快意,“怎么,你关心我啊?”
她抿嘴轻笑,眸中已看不出半分城府,独余满满的清澈好似纯真孩童,周芷若仿佛又看到了初遇时那个少女,心口又一紧,想矢口否认,又想愤然道只是惋惜没有割得更深些,此般千言万语浮上心头,好不容易觅得了反驳的话语,却又蓦地失了开口的兴致,只能移开视线,一言不发。
赵敏撑着下巴,本饶有兴致等着她回话,心道无论周芷若说什么她都能一字不差驳回去,等了许久对方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