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到我家里来一起过年吧,带上你的父亲。我的双亲不在京城,人多,能热闹一点。”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里盛着烛光,摇曳而温暖,透着体贴和细致,香炉里溢出的百合香弥漫了满屋。
其实,去年沈谦也曾想让青辰到林家一起守岁,可惜林氏嫌她父亲患有癔症,怎么也不同意。他如何讲道理,说好话,她就是不听,抱着儿子又吵又闹,一遍遍地强调他身处之地是姓林。姓林,所以要听她的。
最后,青辰还是没去成林家,年三十是与父亲一起过的。在简陋的小屋里,她自己煮了饺子,自己剪了窗花,自己贴了对联,屋外的鞭炮声噼里啪啦作响,他们家却很是安静。吃年夜饭时她对父亲说了句“新年快乐”,却是没有回应。
今年……想着想着,她不由微微舒了口气。
经过六部的时候,青辰看见庶常们陆续下值,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拐弯去了工部。
观政的号房里,她原来的书案已是空了,现在就剩了顾少恒和徐斯临两人。正巧今日两人都还没走,各自伏案写着什么。
只是谁也不理谁。
昨天在顾府起的冲突,看来他们都还装在心里。
顾少恒才搁下笔,准备收拾东西回家,就见到青辰揭了帘子,顿时惊喜道:“青辰,你怎么来了?”
徐斯临闻声,心里微微一动,抬头看了她一眼,双唇抿了抿,又低下头。
“我……好像落了本书在这。”
“快进来啊,先喝口茶暖暖身子再找。”顾少恒说着,掏出一个雕花的小木盒子,舀了些茶叶给她泡了壶茶,“这叫银丝冰芽,是专取了茶心嫩芽,用山泉水洗净后制成的,冬天可少有,父亲昨天才给我的。你尝尝。”
青辰顺手接过茶喝了,道了声:“谢谢。”
顾少恒笑嘻嘻地回:“香不香?好不好喝?”
“好喝。”
“我就知道你喜欢,只给你喝。”说着,他瞥了徐斯临一眼,眼神中不无得意。
这就是顾少恒跟徐斯临不一样的地方。三人间,他可以畅所欲言地跟青辰说话,而徐斯临就不行。明知道顾少恒是在气他,可他好像就是开不了口,不知道当着别人的面该跟她说些什么。
青辰喝着茶,看了他一眼。他依旧一言不发,垂着头在写着什么,俊朗的面容漠然中带着点清冷,一双唇紧抿着,唇纹很密。
沈青辰想起了初见他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们刚进翰林,在翰林院东南角的榕树下,和风习习,绿叶成荫,他穿着一身青色袍服,抱着胸斜靠在树上,与别人有说有笑。见她来了,挑着眉斜睨她,有些慵懒道:“方才看了我那么久,喜欢我啊?”
后来青辰才知道,这个有点自恋的痞子,是出身尊贵的首辅嫡子。
他似乎对自己这第一名发生了浓厚的兴趣,捉弄她,吓唬她,欺负她,并以此为乐。他的身后经常簇拥着马仔,整个人又拽又傲,说话常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老是戏谑地看她。翰林院小霸王、天下第一官二代的尊荣气场尽显无遗。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话好像又变少了,那种自信慵懒的笑容也少了,有时甚至给人一种孤漠的感觉。在顾府百口莫辩转身离去的时候是,静静地坐在这里的此刻也是。
他与他们之间好像有道无形的隔阂,他就像是被剩下了的那个,让她觉得有些愧疚。
想了想,沈青辰主动道:“徐斯临,你桌上有一册《营造法式》,可以借我看看吗?我那册找不到了。”说着,她还走了过去,停在他的书案前。
昨天的事因她而起,她想打破他与顾少恒间的僵局,却又不能直说,只好先迂回试探。
徐斯临笔下微微一顿,目光自笔下移开,落到书案上最上面一册书上,余光正好扫过了沈青辰的袍子,却没有看她。
他搁下笔,轻轻掖着袖,正打算将取书给她,就看到眼前的人又被人拽了回去。
顾少恒笑嘻嘻地道:“青辰,那书我这儿也有,你何必舍近求远呢,喏,给你。”
她无奈地接下他塞过来的书,分明见到徐斯临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下,然后又落下,继续拾起了他的笔。
她不甘心,又往他的书案走了一步,“我还要借……”
不想顾少恒又拽住她,“借什么我这都有。旁人忙着呢,你就不要打扰他了。只管来打扰我,我乐意得很。”
“……”
看破不说破,顾少恒此话一出,气氛就更加尴尬了。
青辰只好又道,“对了,少恒,你昨日不是说些问题想问我吗?正好我们三个都在,你便说出来,我们三个一起探讨探讨。”
“有吗?没有啊。你记错了吧青辰。”
“……”青辰破冰失败,只见徐斯临的睫毛好像是眨了两下,嘴唇依旧抿着,柔软稠密的毛皮围领上,淡漠的侧脸不辨悲喜。
忽然,他将笔丢尽了笔洗,然后站了起来,取了桌上的手套,推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