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要从我手里抢。”陆栖鸾说道。
他变了,她也变了,一场冬雪淹没了遥遥相对立的视线,分明昨夜还恍然梦见对方在湖畔听风轻语,待雪静风消后,却是一个权倾朝野,一个铁胄加身。
漠然相对,分毫不见柔色。
“你让我恼心了。”谢端似乎并不欲争论,朝门外走,待冬雪稍过,令尊堂要远游了。”
陆栖鸾掐着手心,她早知道自己的身世要连累父母遭贬,却没想到,下达命令的是谢端。
她终于按捺不住追出门去。
“谢端!”
被喊的人,步子未停,又听得她质问道——
“你就这么想逼我吗?!”
“是。”
满园霜雪入眼眸,他定了心思,此行绝不回头时,却闻得身后一声轻颤——
“侯爷?”
身侧跑来许多面色焦急的医者,片刻后,房内隐约传出一声人之将死的低泣。
混乱中,陆栖鸾对他说道:“谢端,你当真放得下吗?”
眉睫间的苍白之色渐渐透明,化作一线水色,却在未落前便消失殆尽。
“本相,放得下。”
这就是他的回答,今后,再也不是寄情山水的文人,而是权臣。
……
除夕夜,本该是京城人家共享天伦的年节,年迈的官吏却不得不早早起身,挑了件朴素的缁衣,去了东沧侯府。
侯府门前挂起了白绫,府外两条街,皆让训诫的军士清空,留给丧仪队伍来往。
臬阳公来得极早,他也一样老迈,本该卧病,今日却坚持亲身前来。
“今日是谁主持丧仪?谢无敬人呢?”
臬阳公似有微怒,他昔年与东沧侯齐名,乃是军中两大柱石,有过命的交情,此时一来不见东沧侯义子,自然怒上心头。
正堂里走出一人,一身缟素,躬身拜道:“见过公爷,谢公国事缠身,府中丧仪由我主持。”
“是你?”
臬阳公心头火气一滞,道:“当日听闻你实乃陆延之后,老夫还不信,没想到这府中出了事,却是你一个丫头出来顶着。”
“公爷过奖了,里面请。”
臬阳公身后跟着的大小官员啧啧称奇……前段时日听说这陆大人是西秦出身,后来又听人说是栽赃陷害,实则乃是东沧侯陆延的遗珠。
……看这身形气度,倒真是颇有东沧侯昔年遗韵。
将臬阳公迎入了灵堂后,外面的侯府家仆又报道——
“枭卫府府主,武威大统领,赵玄圭到!”
枭卫……
枭卫到处,必有枝节横生。
“丫头。”臬阳公显然是知道她在枭卫的案底没清,靠着侯府庇佑才没被带走。
“公爷稍待,我去迎上一迎。”
臬阳公拧眉望去,枭卫府主赵玄圭他是知道的,似乎比之副府主高赤崖要稍稍低调些,直接受命于皇帝,常年也不在府中,不知在做些什么。
远远见得陆栖鸾似是与赵玄圭寒暄了两句,随即,赵玄圭便高声道——
“……今日侯爷仙归,本不该说些朝中政事,但刚刚遇见了谢相,本官也不得不问上一问……陆少师,若无新侯,可否将侯爷的虎符交出,由枭卫暂且保管?”
东沧侯遗骨未寒,便来要兵权?
臬阳公沉怒道:“老夫还未死,岂容尔等小辈欺上门来?!”
“侯爷息怒。”陆栖鸾回头一揖,随后对赵府主道:“按理说,要过了侯爷头七之后,方才办军权交接之事,府主做事向来有因有果,此次又是因何急着要虎符?”
这样的场面,若是放在半年前,陆栖鸾早就按捺不住了,而现在,以前惯有的尖锐之感敛去,就像是……就像是谢端言谈间的神色一般。
“今年煞冬,陛下又龙体有恙,本官怕朝中有不臣之心,为社稷计,理当收归军权以安人心。”
官场话,陆栖鸾听过就知道他的意思,谢端虽与左相表面上达成立三皇子的共识,但两边都没有彻底信任对方,因此在立储斗争中,要加大手上的筹码,但无论是皇子还是朝臣的支持,说到底……都及不上军权。
谢端要军权,是要挟天子,赵府主要军权,是怕军权落在谢端手里后,他便不再受武力制约了。
枭卫要的理所当然,陆栖鸾知道与枭卫说道理自然是说不通的,看着他道:“近日朝中多风雨,下官知赵府主担心社稷安危……不过,早在侯爷在世时,虎符便已交给了新侯,今后皇城之安危,新侯也当一肩挑起,赵府主不必挂心。”
赵府主神色微冷,道:“你已将虎符交于谢相,怎未上报朝廷?”
“我没有交给谢相。”
在众人愕然的神色下,陆栖鸾道:“我就是新侯。”
府中到场的朝臣足有上百,虽然早有猜想,但当她话一说出口时,还是觉得荒谬。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