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月初,漫天星子闪烁,月亮如细眉轻轻一挑,悬在空中,在这旷野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守忠抱了一气,跑不快,又背了嫣红在肩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赶路。一边和嫣红说话,怕她睡着,一边朝身边的人求救:“谁能帮帮忙?我媳妇儿大肚,快不行了!”这样一路跌跌撞撞,一路央求,守忠嘴上急得起了泡,嗓子也哑得出不了声了,觉得嫣红有一阵没动静了,急得嘶哑着叫:“救命!救命!救命啊!”
天渐渐蒙蒙亮起来,守忠嘴里咸咸腥腥的,泪水混了血黏黏糊糊的,他绝望地看着还是朦朦胧胧的城郭,心痛地犹如千万根钢针刺过。耳边突然响起一串马蹄声,一个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老乡,你受伤了吗?”他心里一松,晕了过去……迷糊中只听见“老乡!老乡?”“这个女的怎么浑身是血,快!救人!……”
“好温暖,好亮,好轻,好软,我这是死了吗?”嫣红从恍惚中醒来,全身的骨头好像都被抽走了,软得没有一点力气,肚子已经不疼了,可是还是觉得身上没有一点热气,似乎生命正一点一点离开自己的身体。她使劲儿睁了睁眼,听见旁边有人叫起来:“醒了!赵大夫快来看!她醒了!”紧接着有人把她轻轻地扶起来,感觉有一股热气到了嘴边,一口热乎乎的红糖水灌了进来。这下她似乎有些力气了,睁开眼,由着一个穿军装的小姑娘把一碗红糖水都喂了下去。
旁边一个穿着白大褂带着黑框眼镜的医生看着她,惋惜地说:“身上受过伤还没好利索就要孩子,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是咋想的?又不在家好好养着,兵荒马乱的乱跑!这孩子也没了,你也大出血,好不容易止住了,这连命也不要了?”
“孩子没了?”嫣红一听,不知道从哪生出的力气,伸手摸向肚子。没了!没了!只摸到软软的肚子和硬硬的骨头,她慌乱地看向医生,问:“大夫,我男人呢?”
“已经叫去了,一会儿就来了,你别胡思乱想,好好休息。”说完医生摇着头出去了。
嫣红忐忑地望着门口,就见出现了一个消瘦的身影,进来一个脸色蜡黄,胡子拉碴的男人,她眨了眨眼,还是觉得眼前一片朦胧,问:“哥?是你吗?”
“嗯,你这是咋了?看不见了?”守忠着急起来,要去找医生,被嫣红拽住,见她喘气喘得又要倒下,他赶紧扶住坐在旁边。
“别走!别走!”
“好,好,你别伤心,好好养身体,咱们以后再生。”守忠用手擦擦嫣红脸上的泪,安慰道。
“我对不住你,没能保住这个孩子……都已经四个多月了……”嫣红边说边哭,摸着平坦的小腹,心里难过的绞痛起来。
“不怨你!是这害人的世道,是日本人、是狗汉奸、是土匪害了咱们的孩子。等你好了,咱们去个没有这些灰人(坏人)的地方,好好过日子。”守忠搂住痛哭不已的嫣红,自己也忍不住红了眼睛,心里胸口憋得快要炸开了。
“哥哥,你是个好人。我眼看不行了,你这就走吧,别管我了,让我就这么跟着孩子死了吧。”嫣红好像突然有精神了,一把推开守忠。守忠不撒手,愣了神,只管念叨着:“不能死,不能死……”
“你走吧!童守忠,我就是见你是个傻小子,想借你的手逃出火坑,再甭搁记我这个‘’了!都是假的,我对你根本没情没义!”嫣红觉得腿间一股热流往外流,身上又冷下来,硬起心肠往外撵守忠。可守忠却似傻了一样,脸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抓着她的手动也不动。
嫣红知道他又想起了宛瑜,心里苦苦的,“临死了,还想着别人,这男人啊……”转念一想,又有些甜蜜,“那宛瑜是死也没见着守忠的,我却可以让他陪着,还有过孩子。孩子,孩子,可怜了你,还没在这世上活一天!等着,妈这就去陪你了……”想着又是一阵冷战,眼前发黑,要往后倒下。
守忠好像突然从梦中醒来一般,接住要倒下的嫣红,看着她已经有些涣散的眼睛,泪落下来,滴在她的脸上,轻轻地说:“不是的,我知道。你第一次见我,就看对我了。我知道,你还回头对我笑了!后悔不?跟了我还遭这么大的罪。要是我那天不去听你唱二人台就好了……”他再也说不下去了,泪决堤而下。
“不后悔,要是没你,我根本不知道当个人是啥样的。你不嫌弃我,舍了命来救我,这辈子,是还不上了,要是有下辈子,我好好伺候你……”嫣红说着一阵急促地喘息,守忠看她身下血已经浸透床单,蔓延到床边,急着就要去叫医生。嫣红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硬把他拉了回来,颤抖着说:“别去了,我不行了。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总是我命苦!”
“别,别说这话,别死。”守忠把她搂在怀里,嘶哑哽咽。
嫣红却笑了,轻轻地说:“别麻烦,我也算不得你家的人,没拜过天地见过父母。像我这样掉了孩子死了的女人不吉利,就地烧了,当风扬了灰,世上就再没这个人了。你再娶好的……”
“不许说胡话,哪能烧你?”
“烧吧,我这辈子不得自由。烧了扬了,再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