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霁的祖父在他出身之前就已过世,老太太这样说的时候,邬光霁忽然觉得老祖宗的手像是连通祖先和他的通道一样,他本来将眼泪放在心里一点儿也没想哭,可是老太太又叫他心肝的时候,他鼻腔酸痛,带着哭腔叫一声“奶奶!”,老太太接着说:
“你这孩子好,咱家从来都没你这样儿的,如今这树还能开出花来,我可真高兴,我瞅不见了,诶呦,这下可没我喽……”
老祖宗的棺材在家里停了七日,邬家祖坟在京城,京城局势不稳,邬老爷思量再三,决定先在这小镇的后山上找一块山清水秀的好地方现将亡母安葬,等到邬家能回京城再做迁坟的打算。
当家老爷既然这么说,家里其他人自然没有异议,出殡当日天降小雨,到了第二日雨虽停了,天色依旧黑压压的,扮做乞丐的邬光霁没头没脑地在春雨淋湿的小巷里晃荡一圈,而后在一个巷子口坐了。他又想起去年初秋几乎出走的那一天,他觉得自己人每走,心早就是个乞丐了,否则怎么会觉得做乞丐更舒坦,用斗笠将脸一遮,想哭就哭,反正也没人知道自己是京城来的邬家少爷。
邬光霁正哭得难过,忽然耳朵里听见什么乌鲁乌鲁的动静,他意识到有人和自己说话,抬头才发觉眼前是个小孩儿,那小孩儿梳了个冲天辫,手里端着个瓷碗,邬光霁吸吸鼻子才听清那小孩儿奶声奶气地在说:
“你别哭,吃点豆花就不哭了。”
只见那小孩儿的小手掌里端着只对于他来说很大的玩,碗里白生生的豆花因为小孩儿力气有限而一颤一颤,连带着豆花上淋的葱花和麻酱也一抖一抖,那软嫩欲碎的质感让人只想拿勺子挖下一块才好。
邬光霁的鼻子是被流眼泪时产生的鼻水塞住了,否则他还能闻到很香的豆花味道。
邬光霁见那五六岁的小孩儿都快要端不住豆花了,连忙伸出手接住,他手上也抹了药水,脏兮兮臭烘烘,不说他现在没有食欲就算有也不想用这双手吃东西。他问那小孩儿:
“你是谁家的孩子?”
小孩儿转头指指不远处的豆花摊,说:
“我爹说豆花送给你,不要钱,但是要你吃完把碗洗干净送回来。”
邬光霁顺着小孩所指往那边瞧,他哭得眼睛有些模糊,就看见豆花摊那边有个白色的男人,之所以是白色是因为那人穿的衣服发白褪色,脸也很白,至于五官什么的也看不清,但是他还是出于礼貌对着那边笑了下表示感激。
事实上,李仗香还没见过那么难看的笑容,一个乞丐,脸上黑漆漆的像是好多年没有洗过脸的模样,脸上被眼泪鼻水冲得乱七八糟,刚刚哭完就笑真是比哭还难看,不过对方既然表示感激他也对那乞丐点点头,恰好此时有食客来吃豆花,李仗香便顾不上那坐在巷子口的乞丐了。
邬光抹抹脸,他看见那脸色很苍白的男人如何用木勺子舀豆花又是浇酱又是撒葱花,而后将一碗和自己手里一模一样的豆花递到食客手里,他吸吸鼻子,他终于闻到了豆花的香气,那明明就是一股子豆花的香味,可是就是香得勾人。邬光霁舀一勺嫩到发颤的豆花放进嘴里,还不及抿一抿就向喉咙眼里滑,余留在嘴里的就像是以手撩弦之后的嗡嗡不绝之声。邬光霁不是没吃过豆花,可是从没那么快地吃完一碗豆花,那豆花烫得他舌头发麻,可是心里却是越喝越暖,脑中的神志也越喝越明晰,脑子一清醒堵塞在鼻腔里的鼻水就控制不住往外流,邬光霁不得不一边吸鼻子一边喝豆花喝得稀里哗啦,那模样若说不是饿了七八天的乞丐都没人信。
待得将最后一口豆花吸溜进嘴里,邬光霁才注意到那小孩儿还蹲在他身边一面吸拇指一面瞅着他,邬光霁清一清被烫得几乎起泡的喉咙,问那小孩儿:
“你为什么蹲在我旁边?”
小孩儿指指邬光霁手里的碗和勺子,头顶小辫儿一甩,道:
“我要盯着碗,但是你比我大我站在你旁边从上面看你是对你不尊重,要是坐在地上弄脏裤子爹爹又要给我洗裤子,所以我蹲下即是尊重你又不会把裤子弄脏。”
邬光霁见那小孩儿这样说的时候老神在在,觉得好有意思的同时对这黄口小儿却是肃然起敬,要知邬光霁扮了乞丐这么久,见他跛脚让道者有之,见他饥贫予食者有之,但那些人愿意给钱,却是少有人乐意给一点儿之中,有的施舍之时倒像是开了几辈子的大恩,而这小孩儿才五六岁就知尊重长者,肯和自己一个来路不明的乞丐蹲一块儿,邬光霁心中感动起来,他起身将碗放在清水里洗干净,而后问小孩儿:
“这豆花你爹卖别人多少钱呢?”
小孩儿伸出只白嫩的小手掌,五根指头张开,道:
“五文!”
邬光霁摸出五文和碗一起交给小孩儿,说:
“拿去你爹吧,帮我谢谢他,豆花很香。”
小孩儿接过碗,拿眼瞅那五个铜钱,踟蹰道:
“那你有钱吃晚饭么?”
邬光霁点头说:
“有!”
小孩儿又问:
“明天早饭呢?”
邬光霁甩一甩肩上的破褡裢,那褡裢里剩余七八个铜板响成一团,他对小孩儿说:
“都有的。”
那小孩儿咧嘴笑,腮帮子两团小肉都鼓起来,露出因为换乳牙而豁齿的嘴巴,接了钱端着碗乐颠颠回他爹那儿去了。
不知为何,吃完豆花以后,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