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异样的酸胀感。倒不是说失眠让他感到异样——毕竟查出那种学名叫做睡眠呼吸暂停的病之后,每天晚上吃过保持气道活性的药,由于副作用躺在床上干瞪眼到天亮对他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那为什么会突然陷入这种情绪?李枳自己也不太清楚。他满心莫名地靠在酒店落地窗边,注视外面不知何时而起的密实雨幕。
宋千终于打起了呼噜。
从小长在北方,李枳还是第一次见到十二月的大雨,而非大雪。他打开窗子深呼吸了几口湿凉空气,想道:澳门或许是没有雪的。房间在二十八层,遥遥望去,下面的城市显得微小而紧凑,在雨中闪着微光,好像还未来得及彻底睡下就又开始苏醒。
远处可能有海,没有渔火。比天还黑,好像黑洞。
李枳突然感到偌大寂寞,侵入他,让他很想和什么人联系一下,想见面,想做任何事。或者说这种感觉从他三点半醒来就始终萦绕着这具身体。想起那句“我们明天联系”,李枳从口袋里翻出那张名片,拿在手里看了又看,然后叼起根烟咬破爆珠,迅速编辑短信:一起吃早茶吗?
他这才发现自己当时坐在车里醉醺醺的,给黄煜斐的备注居然只有一个“哥”字。这到底什么情况,随便认哥?他对当时的情形完全没有印象,只觉得这也太丢人了,根本不像自己做得出的事儿。又想:黄煜斐看没看到这个备注?看到又是什么感觉?
李枳举着手机琢磨来琢磨去,脸上时青时红,删掉早茶两个字,改成晚餐。
最终还是鼓足勇气发了出去。
他不想给人太着急的感觉——试想一大早醒来,看见昨晚刚认识的家伙半夜不睡发信息说要一起吃早餐,要么无视,要么匆匆爬起来应付——李枳清楚,换做自己一定烦死。
都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按先前那人的态度来看,他觉得黄煜斐明早看见应该会及时回复。结果,他没想到的是,那人几乎是秒回:好呀。先加微信?我的号是:_1993。
李枳看了看时间:凌晨四点五十二分。
他惊呆了:这人也不睡觉吗?
对于黄煜斐能正确地使用国语文字和语气词,李枳同样表示震惊。他本已经做好收到“唔咩冇乜”之类词语的准备,然而并没有。同时这个微信号也是出乎意料的中规中矩。不过那头像倒是很有个性,是一烧杯颜色奇诡的化学试剂,像彩虹溶在水银中,或许是黄煜斐的得意之作。
他发了好友请求,对方瞬间同意。
黄煜斐迅速发来一个位置,附文字道:我想带你吃这里。李枳点开链接一看,居然是家评价很好的老澳门大排档。
这下倒是放松了不少。如果黄煜斐提议去吃什么刺身鹅肝鱼翅燕窝,李枳知道自己一定会紧张得要死。他定了定神,回复道:那七点见?
黄煜斐:好的,我去接你。
紧接着又来一条:现在还没有睡,什么时候醒的?
李枳:刚醒,感觉夜景很好,就看看。我还没怎么见过十二月的大雨呢。你怎么不睡?
他按下发送键的时候,心里想着:不会是在哪个温柔乡浪到现在还没完吧。
却见黄煜斐发来一张图片。一片黑乎乎的,看不出是什么。
李枳:???
黄煜斐:我觉得闹鬼。睡不着。
李枳:天哪噜,怎么个闹法?你一个人在家里现在?
黄煜斐:嗯,老房子,没有月亮。你说几句话好不好,我想听。或者唱歌。
他还发了三个哇哇大哭的黄豆表情。
李枳:雨不小,当然没月亮。反正肯定不是因为闹鬼才没有的。
黄煜斐:最不喜欢下雨啦。
李枳有点哭笑不得,却还是放下烟,对着听筒缓缓道:“都多大人了还怕鬼,没有月亮又怎么啦,没有月亮狼人还不会咬你呢。况且毛主席说过,这个世界上鬼是不存在的!唱歌什么的我真不会,而且宋千已经睡了,要不明天我把琴背上,给你弹几段?”
他说这话时有点心不在焉地想,如果这人真是传说中的套路王,并且真像宋千猜测的那样对自己有点“那种意思”,一定会顺水推舟地说:你现在来好不好,我去接你。
但黄煜斐没有。
他也发来语音,声音闷闷的,还有点松软,有点沙哑。他小心地说着他的粤味国语:“你对人真好。我不太害怕了。谢谢你。”
7秒的长度,真诚得不得了,倒显得李枳的想法有点猥琐。
李枳:“不用这么客气。刚才还觉得昏昏沉沉,烦得很,你能这么快回复我,和我聊上这么几句,我还得谢谢你呢。而且说真的你今天对我这么……这么仗义,我挺惊讶的。到现在还感觉在做梦,咱俩到底为什么会认识呢?”
黄煜斐:“因为我想认识你呀。”
李枳:“还有你一直坚持跟我说普通话,我也挺惊讶的。你完全可以说粤语啊,我港片看得很多,差不多听得懂的。”
黄煜斐:“因为我喜欢和李先生说话,并且,有很多话想说,所以我想学会你的口音。但是有时候会,怎么说,忘词。是不是觉得我现在讲普通话,不如先前顺?”
“有点,但慢慢说也没什么不好的,我可以慢慢听。毕竟谁都是多练才能熟练的嘛。”李枳道,心说确实对付秃头那会儿你最伶牙俐齿。
黄煜斐苦恼道:“很奇怪,我好像和其他人一起练习的时候,要说得好一些,只有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