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进了里厅,一个书生模样的男人正在写春联——百世岁月当代好,四季常安家事兴。妇人走过去,解释道:“回娘家省亲的,这几日风雪太大,耽搁了行程,赶不回去了,正好瞧见这边亮了灯,进来借火的……大过年的也不容易,便让他们同我们一起守岁吧……”男子温润的笑:“便听娘子的。”妇人嗔了他一眼。
“你们坐罢,正做着饺子呢,村里粗妇,手脚不细致,若是不嫌弃,等会儿尝尝……”说着便进了左侧的小房。厅里的小孩儿跑过来好奇,两女一男,大的怕是有十二三岁了,小的才四五岁,男孩儿最小,跑过来扯她的披风。
“这是什么?”他问。
十二三岁的女子赶紧过来将他拉开——“休得胡闹!”那一看便知道是上好的布做的,扯坏了可赔不起。
男孩儿瘪嘴。甩开了手去找二姐玩儿。他二姐正在剪窗花,见他爬上桌,赶紧将剪好的放了,又把小刀,剪子一类尖锐的东西搁远了,嗔道:“尽会惹事,可别拿来玩儿,爹生气了罚你抄《弟子规》……”小孩儿倒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兴致勃勃的玩儿碎纸。
她拉了拉身旁的人,怨道:“也不事先说一声要去人家做客……可没准备礼物。”
男子牵着她——“这不是我们处的年代,你带了礼来,也是不能送的。”
白色的人不高兴了。
男子叹了一声,放开一旁的人朝写字的书生走去,拱了拱手,“我夫妻二人唐突打扰,给您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举手之劳。”
“在下亦是读书之人,这横幅让小生来填可好?也算聊表心意罢。”
“先生愿意送之墨宝,这真真是极好的。”
男子便不再说话,取了狼毫,蘸了墨——“平安喜乐”,四个字俊逸飘洒,风骨傲然,写得极美。中年男子捧着字如获至宝。
“先生笔精墨妙,老生惭愧。”
清泱走过去看了看,满意地点头——“倒是好字。”
但这礼,送得着实轻了些。一只妖写的字,有何用处?
两人走到一边,清泱问道:“你是妖,写的字必然是有妖气的,可会害他们不曾?”
一句话梗得身旁的人不知如何回答。
西王母求了千年的字,在她那儿,竟成了害人的东西。
“……不会。”
不仅不会,这字带着他颀华的气,保这一家人一世平安绰绰有余。
清泱进了左侧小屋,说道:“我帮你可好?”也不等人回答便捻了一张饺子皮,舀肉,蘸水,和上,动作熟稔麻利,像平常早已做着。
“看你这双手,十指不沾阳春水,是富贵人家,怎的就会做这些?”妇人也不恼她,一贯笑吟吟。
“可不富贵,寻常人家。”她答。
“也别骗我这没文化的老妇人啦!”她笑,“你相公周身那气度,寻常人家见得着吗?”
“他可不是我相公……”女子嘀咕,“哪有人相公一声不响两次三番走的……”
妇人听见这娇俏的抱怨,眼角笑纹更深了。
两个人一边包饺子一边东扯西扯,亲昵得倒不像是才见的人。接近末尾的时候妇人取了四枚铜钱来,洗干净了和肉包了四个,见清泱瞧她,笑道:“本该只包一枚的,家里那些孩子年年闹,索性多包几个,省得人抢。”
这边水烧开了,两板子饺子下下去。妇人叫道:“收拾收拾先吃饺子吧,春联一会儿贴……”
几个人围成一桌,等着饺子上桌。
上来了几个孩子就开始抢——“不是这个,折了角的……”
“哎呀,两边折了的才是……”
“是了是了,就是这样的……”
“给我……”
想来几个孩子都成精了,明白什么样的饺子里包了铜钱,年年都吃,吃出门道来了。
书生冷下脸来,喝道:“胡闹,有客人在!还不坐好!”
几个人乖乖坐回去,筷子却还在盘子里不死心的寻着。
清泱大口大口吞着饺子,眼睛眯成了线。
妇人忙完了厨房也坐下吃,给清泱夹了一个饺子——“这些孩子可不懂什么礼数,你若吃慢了,可没了……”
清泱笑:“我晓得。”那个饺子吃得十分小心,好像怕吃快了吃着什么。肉馅儿里露出金属光泽,清泱眯着眼笑,趁人不注意偷偷将那一枚东西藏了,脸红红的,怕是被饺子的热气熏的。
身旁的人瞧见她动作,眼神柔和下来,桌下的手寻着她的,握住了。手里的铜钱还带着油水,滑腻腻的,那人也不说什么,握着一直没放开。
吃完饺子贴春联,白色的人帮着他端米糊,清泱陪着小孩儿剪窗花,妇人不在堂里,说是去屋后面搬芝麻秸去了。
没一会儿妇人进来,果真是去抱芝麻秸去了,将芝麻秸铺在地上,笑吟吟道:“踩碎了,可得踩碎了……”
小孩子是最爱蹦蹦跳跳的,从桌边梭下来,噼里啪啦地踩,清泱跟着一起,踩在芝麻秸上,脚下脆脆的。
这便是踩岁了,取吉祥意思,长命百岁。
清泱跑出去将人拉进来——“你也踩。”女子踩在芝麻秸上,脚步踏得很重,“吱呀、吱呀……”声音很是好听。男子象征性的踩踩,便空出位置来让女子玩闹。
她冲他笑:“我又忘了你可不止长命百岁。”两个人脸上的笑意都暖暖的,互相望着,心里有种又酸又胀又暖又柔的感觉。真奇怪,清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