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先生与赵先生二位上周买进65号皮带扣三十二盒,昨已被永兴买去,赚了四千元,他分给均臣他们四人各四十元。而上次葛先生等所打的帆布管已出了囤,赚了不少,也分给他们四人各五十元,看来这个月日子会好过些。下午均臣至莉霞处,又问起泉的生意,莉霞说赚了三千元之数,除了给姨夫五百,又用五百元请店中同事及学徒吃饭,另分给他们些钱,因恐其漏声於老板。听到这里,均臣倒又觉得泉分给姨夫五百另加礼物等也不失周全了,还是该怪姨母她们多心了。
晚八时,小毛敲开均臣的门,叫均臣教算术,并还均臣上次借给她的三元钱。均臣不收,并由她去买糖。谁想小毛的两个讨厌的弟弟为之嫉妒,将小毛买的糖抛入均臣窗内,均臣大怒斥之,两个赤佬亦还之,均臣气不过,亦将糖抛入其窗内,彼二小鬼始不响了。均臣上楼见到张师母,将二小鬼捣乱事告之,张师母以尺打二小鬼,嘴上骂着:“竹笋烤肉好吃伐?下趟还皮伐?”小鬼哭而骂着,张师母对均臣抱歉数语,十分客气,均臣遂罢,再看小毛,她已暗泣着上楼去了,算数也没学成。均臣也觉有些小题大作,但事已至此,便由她去了。
稍作安定,均臣又看起借来的《鲁迅什文集》,看到鲁迅提倡拉丁化的中国文字,说这可使无产者也能识字,使中国文艺可有发展之可能,否则中文实才太难认难写了,除了有钱人读书外,无钱更休想。均臣想如果使拉丁文字普及化,经几年努力,中国再不会常叹科学落伍呀,工业机械失败呀,农夫破产呀,虽然这是不能把老中国一时改革过来,可是将文字改革确是一种当前的急务,我们对於老文字亦无须留恋了,它不会给中国什麽好处的。此後多年,均臣对这个建议几乎忘记了,只是在近四分之一世纪後,当他在上海街头看到铺天盖地的如殡仪馆的大楼和街道时,那些丑陋的简体汉字使他又突然滑稽地想到了鲁迅的“中文的拉丁化”。看了几页《鲁迅什文集》,均臣又拾起巴金的《旅行通讯》看,这是他1939年在桂林作的。巴金的文字非常令人感动,并感到他的勇敢伟大,他是实践他的理想去了。回想自己,是被生活所迫逼的,是做了俘虏般地被无形的锁链所牵制的。不觉读书到夜半,忽闻窗外幽幽之悲哭声,为之忧然,据说是邻人亡子。
晨六时,均臣自梦中醒,抬眼见在青天上浮着几余黄金色的云,绮丽非常,为之神往。因是礼拜天,均臣与国华﹑炳仁同至八仙桥青年会看盆栽展览会。这里货倒多,唯看不懂,不过是些古树假山,弄作奇怪幽异而已。一边看,他们一边在议论着,那些诗人文杰吃了饭无事可做,去栽这些无聊东西,自以为清高,那些暴发客大腹贾,除白相女人外亦来个清高,出洋万元买脱几盒,好像吃了孔子尿般的尊贵。接着他们又去张园的海天胜处楼,看汤杰的《王先生大闹家务》,门票八元,他们本想放松笑一下,可是所演的一点亦不滑稽,实才是“贼腔”而已。一天下来,似乎将时光荒废,由此均臣又思虑起当前的不论是生意还是读书,总觉终日无聊之至。左右的高邻、朋友、同事,或打牌或看戏看大腿唱唱猫的情歌,或唱“私十六……”,这些都使他憎恨,这太平淡太无生气的生活,不免精神不振,苦闷异常。
国华最近常来新华,因前些日他店中老板有一百元一磅的25g黄铜皮数张售於本店,昨天葛先生叫赵先生、均臣等五人分出些钱囤此货,各出一百五十元,先由赵先生垫上,钱在月底给赵。对於本业,均臣已十二分憎恨了,苦闷之至。正像无形的锁链缚全身,已如失去了自由,不怕你逃的,他多想像一只无羁的小鸟,向着无际的天空大海飞。怀着同样的心情,均臣与国华经常在一起议论。这天从张园回来,均臣领着国华又来到住处,均臣买肉面一碗请国华吃,国华也十分客气。他们谈起童年的回忆,学校的生活,家乡的可爱和可恨。晚上继又谈,拉杂乱说,不时谈到农村务农的一切,以为孤掌难鸣,非多人团结不可,否则对於顽强的农民反而被他们冷嘲热骂,并且经济也是第一,如没有钱,购置马达等哪里会取呢?後又谈本村农业失败以及怎样去改革等,两人发表了许多宏论,并认为这谈话虽很幼稚,可是什麽事都从“雏议”以至成为大事的。
议论期间树根也来加入,该子话太多,嚅嚅不休,亦不识相,尽是无聊的东西,又说他是中学生,所以在此地做学徒窝心煞了,索性大发金论起来。炳仁後来也加入,便一起“谈风月”。均臣说,那天小毛来,讲到她的两个弟弟与她相打,竟然做脱裤等下作动作,结果被她毒打一顿。炳仁马上接着说:“这恐怕是遗传的吧。”大家哈哈大笑起来。对於“谈风月”大家已觉得谈得发腻了,所以下了禁止令,可是不中用,一时仍改不过来。均臣与炳仁关系越来越好,也越来越谈到一起。均臣就直接了当地与炳仁闲谈起其兄炳初,均臣问:“我们常骂老板,你有替你兄难过吗?”炳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