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星,缺什么?她还缺什么?
好在,阿兰替他问了,雷星说:“万副将她……炮应该是穿身而过,缺了一边的身子……”
楼玉摇晃起来,雷星上前扶,楼玉摇手,轻轻推开他,转身朝身后的废墟走去。
天还下着雨,阿兰看着楼玉在废墟中翻找的单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去点人跟着他……”阿兰说,“这几天他身边都跟点人。”
雷星惊慌:“楼将军他难道是想……”
“没有。”阿兰摇头,“只刚收到消息时昏了一整天,人醒了之后,一切正常,很正常,也不哭。我有点担心他,你也应该知道,去吧,让人跟着他,也帮帮忙。他肯定去找……找月霜了。”
雷星一个七尺男儿,憋哭硬生生憋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闷叫。
“哭什么。”阿兰说,“没用了。人没了……”
她抬起头,眯起眼睛看着天,无力道:“人没了,这么突然……我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到,他们走了,我就算当了皇帝,一统了十三州,做个千古明君,可他们要走,我拉也拉不回来。”
“皇帝再大,不如天大。”阿兰说,“有时真的恨天,无情无义又可怕,只要是天意,它决定的东西,哪怕你是皇帝,也改不了。”
雷星又害怕阿兰也出问题,紧张兮兮却不知如何安慰,只笨嘴笨舌的说:“不……皇帝最大……天算什么……殿下可不能这么想……天底下有多少人还指望您呢,天可统一不了十三州,这种即便有天意,也还得您去做……”
有时,笨嘴之人却能说出很有道理的话。
“这倒不假。”阿兰微微动了动唇角,扯出一丝无奈却又傲气的微笑,“天意也要借人才能实现。好了,不说了,你去,把杨秉叫来,墨城烽火都点燃了,本该来救的楼四军却因杨秉之故,两个时辰后才出京廊城,难道他不该来给月霜和江宁跪一跪,赎个罪?”
临近黄昏,雨下大了,浑身湿透的楼玉折返回来,手中就紧紧攥着半根玉簪,突然跪倒在棺椁前,眼神发直地看着棺木。
有人说:“楼将军,开棺把玉簪放进去吧?”也好让您见见……
楼玉摇头,摆手不语,仍是跪着。
苏北湘车马到墨城北门后,跌跌撞撞跑来,经人指,知道大哥和月霜就在眼前,就在这两方窄窄的棺木中时,一下子就哭了出来,扑上去抱住棺材,嚎啕大哭。
“哥!!”苏北湘悲痛欲绝,哭声几乎要把心吐出来,拳头砸着地面,像个孩子。
阿兰听到哭声,再也忍不住,一个人上了车,坐在车中默默流泪。
附近的士兵来给她递手帕,阿兰问他:“暗门的消息还没到吗?”
还有一个人,她牵挂着的那个,正朝墨城赶,不知他还好吗?他病着,身体也不好,眼睛又看不到了,知道月霜和江宁出事,他一定很伤心。
因下着雨,天暗的早,废墟外,驻扎的楼二军扎起了营帐,还有账外正在搭建的遮雨棚,都燃着点点昏暗灯火。
远远看去,墨城是黑色的废墟,就如它的名字,而灯火就这样浮动在黑色之外,一片接一片的白色之上。
压抑,沉寂。
杨秉战战兢兢到了墨城,官服已自觉脱了,见阿兰面就下跪痛哭,说老臣一时糊涂,酿成如此大错,无颜面对殿下,无颜面对恩师与家人,只求以死谢罪。
阿兰默然不语。
楼玉闻声后,走出营帐,看到杨秉到了,眼中骤然恢复了点活气,大步走去,拖起杨秉,看了阿兰一眼。
他仍是不说话,但阿兰明白他是在问自己,之前在潮城时给的承诺还算数不算。
阿兰轻轻点头,转身回营帐去。
杨秉回头看到楼玉,吓的魂飞魄散。
“小七!!杨叔叔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小七啊,我是你爹的同窗啊!他小时与我在姚老那里念过三年的书,小七……”
杨秉刚刚说的以死谢罪,因着愧疚,有三分真,但还有七分,是先把话说了,抬出恩师姚文鲜,好让储君殿下念及自己之前对朝廷的攻陷,开口说句:“念及你是我朝老臣,兢兢业业,劳苦功高,死罪可免。”
这样,他可以活着。
虽然他知道,他活着,可能要背一辈子的骂名,连累家人也受人指责,又因得罪了步相,姚文鲜,以及朝中楼氏嫡系,他自己的仕途也走到了尽头。但,好死不如赖活着。
然而,他那般哭诉,痛斥自己罪责,殿下却一句话未发,把他交由楼玉。
杨秉回头看到楼玉死寂的眼神,顿觉自己难逃一死。
楼玉拖着他来到城门处,指着里面黑黢黢的接道,满目疮痍的墨城,哑着嗓子问他:“杨秉,这是现在的墨城。”
他从废墟中扒出倾倒的烽火台,摆正,放在杨秉面前,说道:“告诉我,这是什么……”
又指着身后雨棚下那一片接一片的草席尸体:“告诉我,这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