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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路忙道:“就来了。”便向许小姐告辞,嘱咐道,“您切莫在此逗留了!再有半来个时辰,掌门和几位师尊怕就到了,杀戒一开,恐怕误伤到您。”
许小姐顾不得许多,当即恳求道:“拜托你了,我想带一名姑娘出谷去!”
陈路大惊失色:“这可使不得!谷中人数都已被清点过,届时数尸体哪怕少了半个人,都万万不可的!”
哪怕少了半个人,都万万不可。
许小姐沉默着垂下头去,脑海里一瞬间风起云涌。
她想起那一夜观星台上,他以一己之力死死抓住自己的手,两人危吊在悬崖半空的惊心动魄似还在掐住喉咙。
她欠顾延之一条命,永远都欠他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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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陈路的掩护下,许小姐惊险进入了寮房。
她找到正在舂药的阿若,蓦然将房门关上,拉住她急道:
“阿若,你我快换衣服,出谷去!”
阿若不明所以,更是劝她离开:“许小姐,你快走!青阳剑派的人就要杀进来了,你不能待在这里!”
许小姐笑道:“阿若,不能留在这里的人是你。”
“这是甚么意思?”
阿若仍旧不明白,后颈却忽然一阵剧痛,当即便晕倒在地。许小姐扔掉手中的木棍,强自镇定下来,伸出手去解开阿若的衣服……
陈路等得焦急,终于见许小姐抱着一个昏迷的女子颤悠悠走来,忙上前接过二人,又四下张望一番,低声道:
“许小姐!您真要……”
许小姐惧色已散,将阿若托付到他怀里,便笑道:
“若你看见那人,一定要在他进谷之前告诉他,阿若姑娘已经平安离开。”
“还有吗?”
“只字莫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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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三,辰时中。
数百青阳弟子围谷而入,掀起滔天杀戮。
灵芝谷上,血溅桃花,哀嚎遍野。
那小姐栽倒在一地血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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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延之来晚了。
道旁伸出的桃花细枝将他脸膛划破,他亦浑然不觉。
熟悉无比的浓稠血腥味似溺水般灌进口鼻,他几乎是半跌半跑、手脚并用,方才攀过山石土路来到寮房之外。
满地横尸,无一幸免。
他找寻着阿若的踪迹,目光扫向竹棚之下,蓦然看见一名扑倒在地的黄衫女子,那确是阿若的衣服,便奔将过去将她抱入怀中。
“阿若!许、许小姐……”
顾延之震惊不已,双手忽的一软,整个人便瘫倒在地。
浑身是血的姑娘缓缓睁眼。
“你来啦……”
顾延之实在不知该说甚么,忍着泪,又将她抱紧一点,连道:“谢谢你!谢谢你……”
“顾延之,我都还你了……”
现在,她便可以恨他了。
“我死以后……我家小妹,无人照料……她还在老城的水云庵,你……能不能够,帮我照顾……她……”
“好!”
许小姐听他应下,心中便再无牵挂,忽然痴痴地望住他,轻道:
“那日听你和阿若姑娘交谈……说在灵芝谷南面的河畔……晚间会有许多流萤飞出来照在湖面上……你带我去看,好不好?”
“当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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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便来到那一座湖畔,在如秋如冬的春末,草与树都飘着血腥味的傍晚。
顾延之抱着许小姐沿湖畔一直一直走,会走到天黑。
他不忍心告诉她,只有盛夏之时,这里才会有数不尽的黄绿萤火。而今满目荒色,她等来的只会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沉寂黑夜。
许小姐奄奄一息,一直静默着。不知多久,她忽然满目柔情地将他看着,温煦地笑:
“你知道吗,其实我最想去的,是你的江南老家……你说那是一个水镇,每家每户的瓦檐底下都会挂两只大红灯笼,倒映在河水里很好看……”
“你还说,若我晚上被流水声吵得睡不着觉,你就抱……抱着……我……”
顾延之心凉到底,良久,方才回她道:
“对了。那盏走马灯,我已修好了,你……”
他低头一看,怀里的人已悄然眠入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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