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扬笑道:“晨间反驳吕常侍那位是你吧?在众臣面前引经据典,侃侃而言,东方兄胆子真不小。以一个执戟郎的身份当众驳斥吕常侍,替天子解围,不是一般的有胆有识。”
东方曼倩叹息道:“晨间之事却是我错了。”
“哦?”
东方曼倩坦然道:“程兄是明眼人,自然知道我敢以小搏大,无非是投天子之好。若是天子有心,早该遣人前来询问我的姓名出身。于今不闻不问,可知天子对吕常侍那番话深忌在心,连带的连我不愿理会。若非如此,我何必去借一个侏儒弄臣的口舌,冀图面见天子?”
程宗扬怔了半晌,东方曼倩敢在众臣面前驳斥吕闳,换作别的君主,至少也要私下略作抚慰,谁知天子竟然会对他不加理睬,实在出乎自己的意料。这位天子对待强项令董宣的宽厚,颇似有为的明主。私下在西邸卖官鬻爵,又有几分行大事者不择手段的枭雄之色。可因为吕闳触了他的逆鳞,连替他解围的东方曼倩都不愿理睬,却显露出外宽内嫉的本色来。
遇到这种君主,东方曼倩可是够倒霉的。程宗扬本来想安慰几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么说来,东方兄刚才是故意吓唬那个姓孟的侏儒?”
“如此行事,倒让程兄见笑了。”
东方曼倩自嘲地说道:“我东方曼倩满腹才学,难近天颜,那些倡优之辈,却能时时面见天子。姓孟的身高不及三尺,每月俸禄粟一囊,钱二百四十,我东方曼倩身高七尺,每月俸禄也是粟一囊,钱二百四。这点俸禄侏儒能撑死,我得饿死。”
两人出阿阁,过兰台,一路往白虎门行去,东方曼倩边走边谈,旁若无人地说道:“我已经想好了,一旦天子召见,我就这么说。天子若觉得我可用,就给我个像样的职事,免得我空度时日,蹉跎岁月,若不可用,我就回家,不再浪费洛都的粟米。”
程宗扬道:“东方兄要辞官?”
东方曼倩狡黠而又无奈地笑了一下,“当着天子的面自然要这么说。”
程宗扬道:“不当着天子的面呢?”
“那我跟你说实话。”
东方曼倩道:“假若我这番言辞仍无法打动天子,我就——做一个弄臣。”
程宗扬怔了片刻,然後两人同时放声大笑。两人此时正在兰台之前,作为宫中最具规模,来往兰台的都是饱学的鸿儒,见东方曼倩笑得肆无忌惮,不禁频频皱眉,抖着鬍子远远斥道:“又是这个狂人!”
东方曼倩对那些文士视若无睹,一番狂笑,几乎笑出泪来,他扶着程宗扬的肩膀,喘着气道:“你说,我若是做弄臣,岂不比那些侏儒强上百倍!”
“东方兄即便作弄臣,也少不了青史留名,”
程宗扬道:“这些儒生将来在兰台抄书,还要抄写东方兄的传记。”
东方曼倩大笑道:“正是!正是!”
他笑声虽然狂放,眼中的泪花却暴露出他的不甘。程宗扬索性道:“咱们喝酒去!我请客!”
东方曼倩毫不推让,“走!”
两人乘车直奔小胡姬伊墨雲的酒肆,要了酒食,连敖润、刘诏等人都凑到一起,同席而饮。
交谈间,程宗扬越来越发现东方曼倩是个妙人,言语诙谐,却不失正道,能言善辩,又不坚持己见。对朝中公卿多有讥刺,却跟敖润、冯源等人很谈得来,颇有些出入朝堂,游戏市井的洒脱。
席间谈到俸禄,汉国的俸禄是钱粮各半,一半为粟米,一半折为钱铢。但所折的钱铢是按照固定价格,如今一石粮食价格是五枚银铢,官方折价只有二百四十铜铢。东方曼倩月俸不过两石,只有敖润的四分之一,几乎是最低一级。
这点俸禄在洛都只能勉强养家糊口,好在东方曼倩是宫中当值,不时会有赏赐——东方曼倩声称自己要当弄臣,并非仅仅只是激愤自嘲之言。汉宫俸禄普遍微薄,很大一部分收入都来自各种赏赐。作为天子近臣,赏赐尤其丰厚。
程宗扬当场替东方曼倩算了笔账,发现他的俸禄加上赏赐也不是十分菲薄,至少比班超强得多,可东方曼倩那点俸禄却远远不够花,问其缘由,东方曼倩问道:“你我年纪相近,多半已经成亲了吧?”
程宗扬笑道:“最多两月便要成亲,到时请东方兄喝杯喜酒。”
“可是续弦?”
“初婚。”
东方曼倩有些意外,汉国男子十五六岁成亲是常事,程宗扬这么晚才初婚,着实少见,不过他本是洒脱之人,也没有多问,径自道:“既然如此,我也在两月之後成亲罢了。”
“咦?东方兄也是初婚?”
“不是。”
“二婚?”
“也不是。”
程宗扬笑道:“你不会是要结第三次婚吧?”
东方曼倩道:“不瞒程兄,这是我第九次娶妻。”
程宗扬差点儿把酒喷出来,“你前面八个老婆都死了?”
东方曼倩大笑道:“岂是如此?我每年娶一妻,一年即尽,便出妻再娶,家中财物无论多寡,尽付于前妻,因此常患俸禄不足用。”
程宗扬奇道:“你这是什么作派?”
东方曼倩抬手指着外面的街市,“程兄且看,这洛都多少美女?满园名花,我东方曼倩岂能只折一枝?”
“你可以纳妾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