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农叹了口气,接着说了下去:“这个部落,原本是由我掌管的;原本,我才是这个部落的族长。但是,面对西王母对我的族人做出的种种暴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族人,接二连三地被残害为一具又一具的尸骸……那种有入地狱般的景象,我至今都忘不了,哪怕是过了这几千年的时间,我再想起来的时候,心里剩下的,也只有,对西王母,那种恨不能生食其肉生饮其血的……恨!”
张玄林的眼神越变越冷,他不知道,因为西王母的长生之术的实验,有多少人因此家破人亡,又有什么原本繁华的地方因此变得荒无人烟……在历史的长河中被风沙所掩埋?
说到底,修真张家,不过是她的第一个牺牲品。同时,也是受损最为严重的试验品。因为,西王母当年赐予张家先祖的‘骨’与‘血’,不仅仅是会让张家人永远长生不老,灵力比其他六个家族都要高上数倍,而且,伴随着这些特权的,是惨痛的代价,他们,早晚有一天,在自己的身上,会发生尸变的现象。到最后,他们就是一具腐烂的尸体。
他张玄林,活了这么长的时间,却一直没有发生尸变的迹象。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却下意识地,觉得这一天,迟早是会来的。因为……这是他身为张家人的宿命啊。可是到时候,龙蓠……怎么办?
他很害怕,他怕自己会突然死掉;他更加害怕,龙蓠面对这些的时候,会不会拼了命地去阻止,哪怕是孤注一掷?
张玄林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脑海中闪现的,是一幅幅被自己珍藏在记忆深处的画面,那些,全部都是他和龙蓠在一起相处的画面。再往前,就是他一个人不断地在荒原中漫无目的地行走,翻越过一座又一座的山岭,跨过无数的大江大河;再往前,就是那个小小的他冷着一张脸,在张家古宅里被老族长临危受命;再往前……就是那些对于他而言,最为痛苦的训练的岁月,十分漫长而又无感。
记忆到此,他也只能想起来开始的和现在的。中间有一段记忆,跨了三十多年,不知道为什么,他根本就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可是,越是想不起来他就越想想起来,可越是那样,他的头就越痛,到了最后,头痛欲裂。他忍不住呻吟出声,完全是被痛的。
突然,一根体温十分冰冷的手指的指尖摁在了他的眉心,他突然就放下了那些想去想起一切原委的冲动,有些无力地瘫软在了龙蓠的身上,他紧紧地握着龙蓠的手,根本就不想放开。映入眼帘的,是神农的略带忧虑的脸,以及被自己靠着的,小心翼翼地用毛巾擦去他额头上的细汗的、一言不发,但脸上的担忧之色分外明显的……他的龙蓠。
“放心吧,我没事。”张玄林突然就笑了,脸上的笑容,带上了几分真心。通常情况下,他只有在和龙蓠独处的时候,才会难得地露出真心的笑,在旁人面前,他就很少笑,即使是笑了,也像是戴上了一张经过微调的假面具,只见皮相,不见真心。今天算是例外吧……
“你这孩子,心里的仇恨与杀气太重,再加上常年的深居简出,你一直都是孤身一人,根本就不会有人在你吧?”神农的神色有些凝重,“也难怪在历代的张家族长中,只有你是个怪胎,因为你居然会恨西王母,竟然会仇视那足以令所有人疯狂的长生不老之术。”
龙蓠听到这些话,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轻轻地,把另外一只手也放在了张玄林的手上,握紧了。
张玄林微微一愣,笑了。他略微沉吟了一会儿,缓缓开口:“所谓的长生,其实一点都不好。你要眼睁睁地看着亲朋好友都离你而去,只剩下你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个世界上,不老不死,不伤不灭。如果你经历过这些痛苦,你根本,就不会想要长生不老。所谓的长生,只是一个好笑的笑话,一个不切实际的空想。”
“很难得啊,现在居然还有人可以从这种诱惑中醒悟出来!”神农点了点头,站起身,转身就走向了身后的竹屋。在他关上门前,他连头都没有回,就只是和龙蓠以及张玄林说了一下一段话:
“我要走了。现在,也是你们应该离开这里的时候了。我和你们说了这么多,已经够了。至于接下来,你们要怎么去面对,我相信你们自己心里有数。好了,回去吧!你们只需要同时拿起石桌上的茶,一饮而今即可。那茶,千万不要浪费,它可是个好东西。”
竹门随着这番话的余音被打开,又被轻轻地关上。龙蓠和张玄林再也没有听到,来自那个伟大的神的一丝一毫的声音,他就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不见了。
张玄林和龙蓠对视一样,点了点头。同时伸出了自己的手,抓住了桌子上的茶杯。原本怎么试都不可能拿起来的茶杯,现在居然就被轻而易举地拿了起来!龙蓠觉得这真是不可思议。应该是有什么力量在让它们呆在这个石桌上吧?
两个人都盯着杯子看了一会儿,然后就同时举起了茶杯,仰起头,一饮而今。茶叶入口,不仅仅是有着淡淡的清香,还残留着一股微微的苦味。
随即,两个人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寂静的竹林里,传来的茶碗的碎裂声,惊起了飞鸟,也惊动了草丛里的几只绿色的蚂蚱,它们只是象征性地叫唤了几声,最后,竹林重新恢复了平静。
很久很久以后,竹屋里,才传来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