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烟,不经意间,又过了两年。
邀月楼的梨花盛开,花下的少年仍在,比之两年前,更显俊秀。
日落月升,圆盘高悬,少年仿佛不知疲倦。
“庄主,该歇息了。”
隐藏在暗处的沐清突然出声,此时夜太深,月神一日不歇,身子怕是受不住的。
月神闻言,仍旧将手里的剑招走了三遍,才缓缓收势,还剑于鞘。也不言语,只沉默地走出邀月楼。
偌大的乘月楼,灯火辉煌,偏偏寻不得人影,月神背着剑,独自行走于其中。沐清止步于乘月楼外,居然从腰间摸出一壶酒,对着天上的月亮,默默独饮。
还没进入房间,月神就见到房门大开,里头有人影伴着一盏孤灯。
不动不言,仿佛孤寂地等待了千百年。
仿佛是被月神的脚步声惊动,那人突然醒过来。抬起头,灯火照亮她的脸,好一位看不出年岁的美娇娘。
“妹妹,你怎么才回来?姐姐等你好久”
这位等待月神归来的女子,正是许闲月。她忙不迭地站起身,伸手去拉月神。月神僵硬了一下,才随着许闲月前行。
欢欢喜喜地将“妹妹”带到桌边坐下,许闲月掀开桌上放置的茶盅盖子,端起茶杯:“妹妹,快吃茶。”
月神不做反抗,径自饮下已经凉透的茶汤。
“好妹妹,好妹妹。”
许闲月夸赞月神,又拉着她的手,开始说些女儿家的闲话。
月神仿佛尽数记下,又仿佛一句都没听。
烛光摇曳,许闲月脸上泛出笑意:“妹妹稍等,姐姐剪了烛花。”
在烛台下去了剪刀,许闲月剪下多余的烛芯,回首正要与“妹妹”说话,忽然变了脸上:“月神!”
月神从来不知,许闲月内心究竟是何种模样,更不知她何时会变色翻脸,于是,只有将一切都承受,不带半分的幻想。
许闲月见了月神,心中便只有无尽的恨,她握紧剪刀,恶狠狠地冲着月神刺过去:“混账东西,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妹妹,我杀了你!”
那剪刀猛然刺进月神肩膀,鲜血翻涌出皮肤,洇湿了月神的衣裳。黑色的外衫,颜色更加深沉。
月神不言不语,仿佛这伤痛不在他身。
许闲月刺伤月神,仍不停手,又胡乱在他身上刺了好几处,才终于后知后觉地闻见鲜血的味道。
惊慌失措地丢下剪刀,许闲月满脸担忧:“妹妹,妹妹你怎么样?妹妹你流血了!”
急急将房中灯火全部点燃,许闲月忙不迭从衣柜中找出一件白色外衫:“妹妹,你的衣服染脏了,快换上!”
容不得月神反抗,或者说,月神早已学会放弃抵抗,他任由许闲月剥掉黑衣,换上一件白色的外衫。
许闲月对流血的伤口视而不见,她眼中只有这件衣裳。
皇家女儿,得天宠爱,许乘月的衣服,从来都是用世间最好的料子,这一件白色外衫,成衣十多年,仍旧留着当初风采。
可它明明白白,是一件女儿衣裳。
“妹妹,好妹妹,你好美!”
许闲月盯着月神看,眼中如痴如狂。月神身上涌出汩汩鲜血,将白衣染色,许闲月仍旧入魔一般,只低低念叨:“好美,好美”
身上的伤痛,不及心死如灰。月神无悲无喜,仿佛将自己当做没有感情的木偶,任由许闲月摆弄。
许闲月半梦半醒间,又认出月神,她粗暴地剥去月神衣裳,恶狠狠地踹了他一脚:“混账东西,竟敢扮作妹妹,该死!”
那一件衣衫,她捧在心口,仿佛最珍贵的宝藏。
又对着月神拳打脚踢一番,许闲月终于恢复神智,她看了月神一眼,却不多言,只抱着衣裳,孤寂落寞地离开。
那一件衣裳,或许比月神的命更重要。
她要洗净晒干,珍藏起来,可不能沾染污渍。
月神躺在地上,身上的伤口久久不曾愈合,仍在流血。但身上万千伤痛,总归比不过心间绝望。
沐清就像一道影子,突然出现在房中,他将月神扶起来放到床上,检查了一下月神通体伤势,并不多言,只从衣柜中找出一瓶药,替月神涂抹。
肩膀,胸口,小腹,索性月神并非全然痴傻,未曾让许闲月伤及腑脏。
那大抵是世间最好的伤药,纵然伤痕刻骨,都能完全愈合,不留一丝伤疤。
唯独,药性霸道无匹,用药之时疼痛刻骨裂髓,无法忍耐。
却也能忍耐。
这世间,何来无法忍耐的伤痛呢?
总归不过是,贱命一条,疼痛之感,体肤之上。
难道,会比心字成灰更绝望?
身上伤口有几处,此时月神便有几处疼痛,他的头上已经冒出汗,神色却丝毫不变。
疼痛是最骗不过自己的,可哭喊闹腾若无人怜惜,又何必自取其辱?
等一身伤口尽皆愈合,月神突然问出一句话:“凭什么?”
仿佛是问沉默的沐清,仿佛是问无知的自己,又仿佛,是问无情的苍天。
他知晓疼痛无解,他知晓姨娘心狠,他知晓从来,无人怜惜。
他知晓自己,与众不同。
他知晓许多事,纵然葬了这条命,也更易不得。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他生来就要承受这一切?
这样的问题,他朦朦胧胧思考了许多年,而今是第一次问出口。
沐清看着月神,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
也差不多吧,若他的孩子当初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