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自十四岁进宫便服侍陛下笔墨。妾出身卑贱,阿母是继室。父亲死后,几个哥哥不容我和姊姊,姊姊嫁的夫婿是个病秧子,还是因为那是父亲在世时替姊姊说好的人家才得以顺利出嫁。媚娘进宫是为保命,保阿母的命,保姊姊的命,也是保媚娘的命。媚娘不服,家中大小事都是哥哥做主,可妾与姊姊也是父亲的孩子,哥哥们这样对妾与阿母,不过仗着自己是男丁罢了。”
“媚娘今日见殿下,一是为了谢谢殿下的救命之恩,二是向殿下借势。陛下宠爱殿下大兴宫的人都知道,但能同殿下搭上话的除了皇后娘娘之外,一个也没有。媚娘和徐姐姐已经结了梁子,说句不好听的,徐姐姐还有娘家,媚娘就只有靠自己了。媚娘只希望生死攸关的时候,殿下能保媚娘一命。”
她说这话我十之信七。
我看着眼前这个拥有美丽容貌的女子怔怔出神。
人生来在世,大都身不由己,可历朝历代对女人更为严苛。女人被要求奉献,柔顺,依附,这一点作为大兴宫的主人的我从小看到大。我看着一批一批的年龄少女进宫侍奉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她们或娇艳或温婉,但最终都逃不过皇宫里的明争暗斗。
我应当庆幸自己是个帝姬,是天子的女儿。
我不必委身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获得生存的权利,我的自尊不允许,我的父皇也不会允许。
因此我能高高在上地怜悯大兴宫里的像娇花儿一样只开几年就提前凋谢的漂亮姑娘们。
父皇有时会思念母后,但我通常对此不屑一顾。
我试着理解,最后总结出他的情怀。他的思念不过是对母后能力的认可,我的母后为他养育子女,教养庶出的孩子,替他安抚臣子们的后宅,劝谏他作出正确的决定。可是我的父皇有多爱她呢?我不知道,也看不出来。
武媚娘还保持着跪姿等我回答,我嗫了嗫嘴唇想说些什么,了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确实和其他的女儿家不同,今日走这一遭与其说是投诚,不若说是交易。
她在利用服侍父皇笔墨的便利向我讨个保命的机会。
“起风了,本宫的风筝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不过只要线不断,本宫总会把她找出来。”
我想,我应该给她这次机会。
上次王公公不肯给我通风时我就知道王公公等人始终忠于父皇。平时不觉得怎样,但倘若当时王公公肯暗示我一下。那位的踪迹兴许也能被发现两分。更何况能给徐惠添点堵我还是很乐意的。总不能她之前和李娴,李淑两个阴了我,自己半点腥也不沾吧。
只要武媚娘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她显然明白了我的意思,又深深福了个礼,和我表忠心:“媚娘谢殿下大恩。”
大恩不大恩还是两说。
她与我颇为投缘,可我们身份却相差十万八千里。我要是嚣张跋扈,烈性张扬父皇只会觉得我是真性情,天真烂漫。可若是武媚娘刚烈倔强,父皇定会觉得这样的女子不得圣心。究其原因不过是我是父皇的女儿,而武媚娘是父皇的女人罢了。
我微微叹口气,主动去携她的手:“才人不必多礼,本宫与晋阳在此处观花,碰巧遇到才人,与才人很是投缘。”
我等着武媚娘接话,谁知到还忘了身边跟着个闷声吃东西的。
明达伸个脑袋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武媚娘,半晌才提溜着两丸黑水银似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问:“十七姊,你果然喜欢武才人吗?”
她问地天真,一边问还一边唆她的手指,可爱地很。
我忍不住掐了掐她的脸蛋。
这个傻丫头,她被这个武媚娘利用还不自知,我不想叫别人以为可以通过她来和我说上话,特地这么说,武媚娘心领神会,可我却忘记这个小丫头可是从头参与到脚的。
点点她的额头,故作深沉:“慎言!我几时喜欢武才人了?你再胡说,我叫刘妪再不给你做糕点。”
她闻言赶紧捂住脸颊,囫囵吞下口中的糕点,戒备地看我,生怕我真的不许她吃完。
“能得殿下一句投缘已经是媚娘的荣幸,妾还当不得殿下的喜爱。”
武媚娘的姿态放的极低,让我有些不悦:“你不必拘礼。刚才本宫说你同本宫投缘也是真的。在这大兴宫,能和我脾气的妃嫔杨妃娘娘算一个,你算一个。”
从前三哥算一个,十二姊也算一个。只不过他们如今都不住在大兴宫里了。
除了利益关系,从情感上来说我是真的挺喜欢这个有勇有谋的武媚娘。她的大胆和魄力让我觉得自己很惭愧,我白白生了帝姬的命,却没有她的敢拼敢闯。倘若我豁出去,当日早就该照崔二郎脸上来两巴掌。
她不再推辞,顺着我坐在一旁的小几上。
天色渐晚,西边的半个天空都烧成红色,夕阳穿过甘露殿的房顶,一点一点地铺在整个宫里。
火红的屋顶,火红的小道。
千步廊上挂着的黄鹂脆脆地唱着歌。
“听说徐充容最近在秀字?还是曹子建的洛神赋?”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索性关注起徐惠的动向,正好给徐惠找点事情做。
武媚娘点点头。
大约是她感觉到我无聊,开始给我讲她和徐惠的恩怨。
其实故事也很老套。
她和徐惠是入宫后认识的,因为同是官家女,两人都是一入宫被封为才人,自然就有多事的人拿来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