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破庙在离松岩城不远的山林之中,原是此地百姓为祭拜山神而修建的庙宇,长有约十余丈,宽约有三丈,庙前庭院皆是石板铺造,只是如今无人打理,,漫生了些杂草。
昔日金碧辉煌的琉璃瓦,已被枯枝树叶遮蔽,黯然无光,朱红色的墙壁,也褪去了一层颜色,不少裂纹盘桓墙上。
庭中原有一尊青铜大鼎,昔日也是香火鼎盛,如今战事四起,已被人拿去造了兵器,只留下个三足印记,还有些陈年旧蜡的痕迹。
庙内依然伫立着一尊山神像,庄重肃穆,只是蛛网环绕,一副萧条破败之感,却叫人心中生不起礼拜之意。
此刻庙中之人,都是逃难灾民,尽皆衣衫褴褛,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姜离双手抱于脑后,翘着腿躺在树梢上,眼睛望着横梁,不一会便侧过身,一手枕在头下,一手伸到胸前,摸出一枚玉佩。
这玉佩用一条细线捆着,挂在姜离脖颈,色泽暗淡,显得普通平常,不像什么奇石珍宝,前面刻画云纹,后面似是笔画,应是两个字,却无人认得出。
这是姜离父亲无意中得来的玉佩,自姜离出生起便挂在姜离身上,如今姜离身无外物,这枚玉佩便是他父亲留给他唯一的物件。
姜离握着玉佩,那日姜府被破,亲人被害的场面又浮现眼前。
大房三叔家的堂弟,比姜离还小上两岁,就在混乱中独自哭泣,忽然一个汉子手中锄头一挥,便落在那堂弟头上,顿时脑浆迸溅,血流如注,那汉子脸色似是有些得意,提着锄头又往别处寻去。
还有二房的四叔,一颗圆滚滚的头颅便落在姜离脚下,双眼大睁,一脸的茫然与惊恐。
……
……
那日混乱中姜离与父母失散,也不知二人是否逃了出去,以如今的状况,今生不知是否还有重逢之日。
想到这般种种,姜离不禁握紧玉佩,闭起双目,任凭泪水滑落。
“小离儿,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你要好好活下去,你父母倘若还在世,将来定会相见的。”
老李坐在姜离边上,出言安慰,只不过说出这话时,老李脸上也黯然忧伤,他虽如此安慰姜离,但他自己也有亲人失散,还能与亲人重逢么?
“也许吧。”姜离睁开双目,将玉佩放回胸前衣物之内,淡淡地说道。
老李微微摇头,摸了摸怀里,凑到姜离耳边,小声说道:“先忍着点,待夜深人静再吃。”
俗话说“财不露白”,这几个烧饼若是在平时也无人惦记,只是眼下这情形,当着众人拿出来,说不得要被人抢了去,还要白挨一顿打。
这等事姜离也见过不少,是以现下腹中虽饥饿难耐,也只好忍着。
若非遇上老李,如姜离这般少年,在乱世中孤苦伶仃,说不得早就死了。姜离心里非常感激老李,便想着有朝一日天下太平了,如果二人还撑得过这乱世,无论如何也要给老李谋个安生日子过。
“听说朝廷接连收复了三个郡城,也不知是真是假。”
“我也听说老家那边现下朝廷战胜,没有战事了。”
“那我们不若折返,我在老家的种着几亩地,虽然税赋重了点,好歹也有个安稳日子过。”
旁边几人聊着天。
姜离听到此处,心中微微有些意动,听其口音,对话中的“老家”应该有些接近隆陵郡,本想去问问隆陵郡如何,可转念一想,姜家不知境况如何,若是没了,隆陵郡即便太平,自己回去又能怎样,心中不禁一片苦涩。
“都是些道听途说的消息,且不说是否真的,现在折返,若是遇上官府抓丁,你我几个还不得被抓了去。”其中一人说道。
听了这话,另外几人却是没了言语,都是些交租种地的庄稼人,上了战场,哪里还保得住性命。
原先想要回家的那人,想要张口说点什么,也黯然下去,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许是被这几人的对话撩动了心意,姜离拉拉老李衣服,问道:“老李,我们一直这样走,到哪里才是个头?”
“小离儿,你这话也不知问了几遍了,莫要担心,我听说再往南边走,出了这清河郡,就到梁王的地界了。这仗也不知道还要打几年,不过到了梁王的地界,遇不着打仗,日子应该能好过一些。”
“年前便说到了清河郡这可得安稳了,却不想也是这般萧条不堪,再到了梁王的地界,那要是朝廷的兵马又打过来,该当如何?”
“那咱俩就再往南去,大不了出了安川国。”老李看似豪气地说道。
“且不去管他,功课不能落下。”老李说着从怀里摸出个小包袱,破布包了几层,里面赫然是一本《千字文》,皱巴巴的封皮,泛黄的书页,更是有些污秽连字都看不清了。
老李却不以为然,拿在手里,仿若珍宝一般,小心翻开某页。
原来老李是村中私塾的教书先生,这两年带着姜离逃难,路上碰捡了本识字启蒙的《千字文》,平时都小心包好藏于怀里,闲暇时便拿出来教姜离识字,偶尔也讲一些早年听来的江湖轶事、仙踪神迹。
这些光怪陆离的故事听起来甚是有趣,姜离毕竟还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便是用功学习,以求老李讲上两段。
外面陆续又来了些灾民,眼下这个破庙中,已有三十余人,只是来此之人,也不过想找个片瓦遮头的过夜之地,至于那山神像,却是无人拜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