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少棠冷笑:“傻小子,还在那上面刻个‘棠’!你傻不傻啊?”
孟小北迅速接过,挂到脖子上,心里踏实了,知道少棠还是惯着他的,回嘴道:“不行啊?”
少棠嘴一撇,笑:“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老子的人,你跟我有多铁。”
贺少棠嘴角缓缓弯出弧度,嘴上不愿意当场承认,那种被一个男孩深深敬仰崇拜时,内心激发出的得意,任谁也无法自持,掩饰不住。他可不是个圣人君子,他自己也不过是个大孩子,只是岁月艰难逼人早熟。许多人十六七岁进工厂正式上班,二十岁就是成年人,已经没人再拿他当孩子,只有小北,跟他“哥俩好”,又崇拜他,又喜欢他,又依恋他,又时不时需要他护着……
少棠拉过小北的胳膊,牢牢攥住手腕,踩着河滩上的石头,往家的方向走去。
孟小北一路唠叨婆妈,喳喳呼呼的,哎呀棠棠你肩膀上全是血。
哎呦你都不包一下么。
你血都顺着胳膊流下来了!都流到我手腕上了!
……
少年天真,那时亲密无间。
再说当天村民与兵工厂工人持械武斗,当场受伤不少人,厂门口一片狼藉,两排绿化树都被砍秃了枝子。
段红宇那坏小子,平生头一遭落魄到被一群农民手持镰刀铁锹追砍,一路跑进田垄,跌进玉米地一片泥塘里,被一群人围殴。玉米地倒伐了一大片……
孟建民其实当天也从车间里跑出来,手里倒提一根棍子。
孟建民这种人,根本不会打架。他一个技术工人,一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他是出来找他宝贝儿子的!他忽而想起孟小北跟着贺班长进城了,约莫晌晚就该回转,到这时候还不回来,该不是半道被发疯的村民给劫了,打了……
贺少棠带孩子往回奔。与此同时,孟建民提棍子一路往外找,心都要凉了,两手心冒冷汗,为这皮孩子简直操碎了心。
厂门口路障拥堵,有人砍石头,有人用拖拉机撞击大铁门。
孟建民捡起块儿石头狠狠砸回去,用木棍子开路,也是平生头一回,手上沾了别人的血……他一双眼也慢慢洇出血性的殷红色,被年景逼得,正派人都快要被岁月撕绞着灵魂逼成个土匪。
小北一眼瞅见,中气十足地叫道:“爸爸!!!”
孟建民在人群中听见那声音,如同听到天使召唤,眼眶里放射光芒,一把扑过去,把儿子紧紧抱在怀里。
孟小北被他爸搂得太紧,他爸爸下巴胡茬戳他脸疼,极不习惯,挣脱出来,大声道:“爸爸别担心我。”
孟建民眼眶里有泪,吼:“你说我能不担心吗!”
孟小北一副不畏天地的口吻:“有少棠叔叔保护我,没事么。”
孟建民一抬头,少棠身上那件衬衫遍布尘土脚印血迹已然看不出本色。少棠脸上的汗水把黄土黏在脸膛上,简直像一尊泥塑的人儿……
贺少棠沉默地望着他父子俩,也说不出一句热乎的话,心里大约也是松一口气,完璧归赵,护着个娃,责任多么重大啊。
偏巧就在这时,段红宇被领头的村民架到厂门口,谈判对峙,讨论他们村那个姑娘,该怎么办。
段红宇也是一脸血,虎落平阳仍然跩得二五八万的气焰,说,老子负什么责?老子又没qiáng_jiān她,当初就是个你情我愿!
村民说,你现在搞出人命来了,你拍拍屁股想走人?你们城里出来的干部子弟就这狗尿性的,告诉你,没那么便宜的事!
段红宇浑不吝的,脖子一梗,那你们想怎么样?
村民说,要么你娶了她,要么赔五百块钱出来。
段红宇自然坚决不答应。他一个部队高干子弟,山沟里憋坏了玩玩儿罢了,怎么会是真心,断然不会娶一个没文化没前途的村姑,要钱更是一分都没有,还想讹本少爷?
贺少棠把孩子交付小北亲爹手上,膀子疼着呢,正要扭头回去,被眼尖的村民瞄见。
人群里有人喊道:“别让他走了!”
“那个人跟姓段的就是一伙的!”
“他们都是从北京军区过来的,也老往咱们村里跑,都是一群祸害!”
孟建民心下莫名怔忡,看向少棠。
贺少棠别过脸去,紧咬嘴唇,胸中愤慨。他都懊恼后悔刚才发无名火骂了小北,这时候其实最想掐死的是段红宇,祸水源头就是姓段的,连累老子被人追砍。
段红宇被人按住,破罐破摔,带着哭腔吼道:“贺少棠你个不讲义气的!你刚才眼瞧着我快被人砍死了你装没看见我,老子他妈的落难了你甩手不管?!你当老子是路上的猫三狗四吗你还是我哥们儿吗!”
少棠反问:“你干出来那种事,你跟村里人解释,我怎么管你?”
场面突变,忽而变成这二人反目。
段红宇嚷道:“我干出来的事儿还不都是因为你!要不是因为小惠跟你勾搭我怎么会上那个女的!……贺少棠你要负责任!”
少棠气得:“……我没勾搭过,我负你个鸟责任!”
你的鸟惹出来的事,让我负责任?
男人撒起泼来尤胜女人,少棠都快被这泼妇一般胡搅蛮缠的段红宇气蒙了。
这回可好,村民们开始揪着贺少棠要钱,甚至有人起哄说,他不娶你娶啊,反正你俩是一路的!
孟建民喃喃低声问了一句:“少棠……”
贺少棠在人群声浪中只当没听见,面子上也很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