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头靠在一把竹椅上听秦腔，他是黄塬的土著，自小就喜欢听陈仁义的《苏武牧羊》、肖玉玲的《庵堂认母》。先前老伴健在时，他即便想听，也是把声音放小一个人听，不敢惊动妻子。因为妻子喜欢京剧，她对这种一会儿激越悲壮一会儿哭哭啼啼的戏曲有一种天生的排斥。自从妻子驾鹤西去，偌大一个院子就剩下他这个秦腔迷，自然是音量有多大就放多大。苏琼叫了几声爸，老先生都没有听见，直到看见甄帅坐在他旁边的木凳上，才吃惊地回过神来，“不是三十来吗？我记错日子了？”苏琼把声音调小，笑着说，“市区最近贼多，我们过来把些要紧的放在这里。”老先生对于孩子对他的信任感到十分欣慰，“你说对了，市区看起来花花绿绿的，中看不中用，还是城西这地儿好，车少人少也安全。”

老先生问甄帅，“听小琼说你们初三去华州，时间紧不紧，让我说假期那么短，你们明天就去，多在老家里呆几天。你们每年去一天、住一宿、第三天又折回来，尽跑了路，时间全花在路上，你和亲家母多说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我看你们就明天回去，别管我，我一个人可以，隔壁的老周也是一个人，今年他儿子不回来，我们俩搭伙过年也很好。”甄帅说，哪能行，大过年的丢下你老一个人，别人把我们就骂死了。苏琼说，我爸这是糊涂了，过年就是要团聚，我们怎么能丢下你不管呢！老先生不这样认为，“甄帅年年陪着我过年，从来没有在除夕晚上陪过他母亲，我们团圆了，亲家母没团圆啊。所以，你听我劝，今年就回华州过个年吧！”

苏琼显然不同意，唵，我说老爸，你今天这是咋了，如果你女儿今天不来呢，你总不会这样说吧？甄帅还有他妹妹在家里，也算是团圆啊！

老先生说，小琼啊，你也快三十岁的人了，有些事情也该醒醒。甄帅打和你结婚后，什么时候回老家陪他母亲过过一个完整的年，甄帅的妹妹虽然在亲家母身边，可毕竟是个姑娘啊，乡下有乡下的讲究，一次两次不回去，没人说，可是你年年不回恐怕人家要戳脊梁骨哩！

苏琼不说了，看了一眼甄帅，看他是什么意见。甄帅眉头紧皱，似有万般苦楚，“那这样吧，我们后天过来陪爸爸过除夕，初一我们就回华州？”

苏琼还是不高兴，要去你一个人去，要住那么久，你家的那土炕会把我熏死的。

老先生不高兴了，他从竹椅上站起来，我说小琼啊，你和你妈一模一样，唉，你这个孩子遇上甄帅是你的福分，像你这个样子，如果遇上别人，早都就.......老先生气呼呼地走出门，去看挂在树梢上的画眉鸟。

“你这是制造矛盾，我和甄帅好好的，都怪你！”苏琼不依不饶，去厨房洗菜做饭。

甄帅知道老丈人一直喜欢他这个女婿，一方面，他作为一个丈夫，处处都让着苏琼，一方面，他作为一个女婿，承担着做儿子的义务，另外，他对事业的热爱、对工作的敬业以及为人处世的严谨，更让老先生似乎找到了他年轻时的身影，所有这些，都让这位年过花甲的老人，在对待亲生女儿和女婿时，多时都偏向他这个女婿。老人的话很有道理，可是当道理遭遇现实时，私利会占据领导席位。自从岳母早早去世后，苏琼作为独女，就成为老先生的唯一精神寄托。所以多少年来，甄帅都放弃了在三十晚上陪母亲过年的机会，和苏琼陪老丈人过年。作为儿子，他何尝不想在三十晚上陪着自己的母亲一起享受天伦之乐呢？可是，母亲也是一个通情达理的农家妇女，每每看见儿子流露出这种自责和内疚时，她总是笑着说，儿子，咱们是乡下人，没有那么多讲究，苏琼自小跟你丈人在一起生活，你让她丢下她爸，心里会多难受。咱们给你什么都帮不上，人家是城里人，你得依靠他们啊，婉芸在我跟前就很好，甭想那么多了，何况你们每年都回来，邻居家都很羡慕，没有人说不好的。

吃饭时，老先生一语不发，表情很严肃。苏琼也佯装若无其事，硬撑着一副僵硬的笑脸。

甄帅笑着说，爸，你看今年我和苏琼把过年的菜啊什么的都准备好了，如果一改变，去了华州，回来不知道要坏掉多少东西，所以.......

“甄帅，你别说了，三十晚上你们也别来了，让我一个人清清静静的过个年！”老先生打断了甄帅的话，筷子一放，饭也不吃了。

“爸，你别生气，我们听你的还不行！”苏琼低下了倔强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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