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歌颂亲情和人间大爱的小品,名称他已经记不住了。在运动场上昏倒的女孩被紧急送往医院,接到通知后赶到医院的父亲却得知女儿患了白血病。他在病房外崩溃地大哭,转身走到女儿床前又硬撑着强颜欢笑安慰她。全校都行动起来,捐款捐物。数万元的零钞送到父亲手里的时候,医院告诉他“我们误诊了”。四十多岁的老男人蹲在医生面前痛哭失声。那捐出来的数万元最后被女孩送到了福利基金会,真正用于困病者的救助。
罗恒秋的好兄弟是晚会的主持人组的牵头人物,他常常借机去观摩晚会的排练,一来二去,就看到了在礼堂后面对戏的小品组成员。
他对在升旗仪式上初见的那个男孩子念念不忘,心里有模糊不清的好感,下午最后一节课鼓号队例行排练的时候会不自觉转头暼向足球场。
罗恒秋只知道那男孩叫邓廷歌,是高一六班的班长,那一年中考的榜眼,不久之后就加入了足球队。虽然是个板凳队员,但他板凳的位置和鼓号队的排练场地只隔了一条跑道。罗恒秋鼓着腮帮猛吹小号的时候,眼神会悄悄飘到那边去。
他在小品组成员里看到邓廷歌时觉得很有趣。这个男孩子看上去应该是个运动健将,拿着剧本演戏,实在不像他的风格。
然而他倚着自行车只看了七八分钟就震惊了。
邓廷歌哭得太投入。
那天排练结束之后,罗恒秋怀着莫名其妙的心思,悄悄跟在邓廷歌身后。
他发现原来两个人回家的路有一段是相同的。两辆自行车一前一后行过景观树,行过大王椰投下的阴影,穿过下班放学的人流。罗恒秋一直跟着他,跟到了医院。
邓廷歌把自行车放在医院对面的沙县小吃门口,要了笼蒸饺坐在门旁的小桌小凳上,边吃边盯着医院看。
罗恒秋一直跟了他好几天,才终于明白这人在做什么
他在观察医院里出来的人。
有人一脸轻松,有人满身沉痛。邓廷歌看得认真但不无礼。罗恒秋会在沙县小吃旁边再旁边的凉茶铺子里要一杯凉茶,倚着自己的自行车悄悄陪着邓廷歌一起看。
医院里生老病死太多,有时候确实有家属是边哭边走出来的。这个时候邓廷歌会稍微凝神,默默看着那些哭泣的人,手里筷子插着的饺子有时甚至忘了放进口里。他眉头轻皱,年轻稚嫩的脸庞上带着令罗恒秋难忘的同情、歉意和专注。
那表情既复杂又生动,罗恒秋突然觉得自己注视着的同龄人心头可能有一个自己摸不透的宇宙。
再后来,他直接走过去跟邓廷歌打了招呼。
邓廷歌记得他,刷的一下站起来跟他说谢谢。两人分享了那笼蒸饺,罗恒秋趁机从邓廷歌身上套了一些话。
虽然只是一个十几分钟的小品,但邓廷歌非常非常认真。他仔细地揣摩着四十多岁男人面对独生女儿患病这个噩耗的心思,已经基本弄明白了;现在他苦恼的是后面的一段。
“应该是有悲有喜,但悲多一点,还是喜多一点?”邓廷歌喃喃道。
罗恒秋没办法给他意见,于是和他闲聊。也是从这一天开始,两个人才真正算是“认识”了。
当日为了观察别人的表情他可以天天去医院蹲守,但现在这出剧,他根本找不到参照物。
一个享受着自己女儿爱慕目光的父亲,哪里有这样现成的人物?
然而邓廷歌还是令他感到震惊。
他举手投足都稳重有度,俨然一个受过良好教育、家境富裕的成功男人。三个围绕在他身边的女人他应付得游刃有余,然而却在女儿许小寒的步步紧逼中露出了颓然的慌张。邓廷歌压低了自己的声线,呼唤“小寒”的声音时而炙热,时而犹豫,时而慌乱。和剧中的其他角色相比,许峰仪没有过分激烈的台词和情绪表现,然而他就像一片巨大的、沉重的阴影,稳稳地笼罩在这个家庭、这个舞台之上。第二幕结束的时候许峰仪放好报纸,转身与自己妻子亲吻,又和女儿相拥道别,随即离家去工作。两个拥抱的幅度并不一样,两个女人的反应也全然不同。邓廷歌的肢体和表情自然也有微妙的变化:亲吻妻子额头时是深情的丈夫,而那只搁在女儿腰上犹豫地攥紧拳头的手臂又暴露了他不可宣于人前的内心秘密。
一个优雅又卑鄙的男人,罗恒秋想。而纵然如此,他也快要被台上那位假绅士迷住了。
“怎样?”演出结束之后,罗恒秋问钟幸。
钟幸长出一口气,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比想象中好那么一点。”
罗恒秋笑着站起来:“那就不止是一点了。走,我带你去后台找他。”
“你这小朋友啊……”钟幸边走边说,“有灵气,但少了点野心。”
“什么意思?”
钟幸笑道:“他这个年纪的很多学生身上都有一种理想主义。以为自己演得好、专研得深就够了,其他的事情都不必要去掺和。认真是很好的,但是目标和方向不明确的努力实际上就是浪费时间。你看他刚刚的表演,他完全可以更出彩,甚至比许小寒这个主要角色更夺目。但他没做到。一个剧里的角色分配确实需要平衡,但演员和演员之间的竞争也必不可少。你的小朋友少的就是这种争斗心。没有争斗心是绝对走不出来的,酒香不怕巷深?我不相信这种话。理想主义再往前一步,就是空想了。”
他一口一个小朋友,听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