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衣视线从这奇美的景象移开,扭头看向遥远的高天。在北疆的地域上,每到夜晚,抬起头来,就会看见一轮血色的圆盘和天上的月亮交相辉映。
四合的苍山间飞出云光,钟鼓乘着呼啸的风云闪电降落到山巅。
他并没有显化出庞然的身躯,而是以人的形态降临。
“你在看什么?”钟鼓问道。
“我在看我的故乡。”
故乡?在钟鼓的漫长生涯中,从没有故乡这个概念,因此他并不能理解谢衣的感情。不过,钟鼓模糊地想,那大概像是从前师旷和他弹琴的时候闲聊的话,丧葬、婚娶、稼穑,部落里跑来跑去的小孩子和晒着太阳的老人把。
“你提前了。”钟鼓一针见血地说。
“是的,神龙大人。”谢衣回答道,小心地把自己的忐忑不安藏进平静地表象中,从怀里掏出一个保护的很好的偃甲。
那个精巧的偃甲装在一个木盒里,镶嵌着透明的镜片,灵力沿着既定的脉络流动,发出蓝莹莹的光泽。
钟鼓小心翼翼地将偃甲捧在手里,歪着头打量这个精巧而脆弱的物事,生怕一不小心就把它捏碎了。
“神龙大人,这样做,就能记录下不周山的景色了。”谢衣伸手拿过偃甲,向钟鼓示范如何操纵偃甲。
这个偃甲极尽精巧,但外表朴拙,操作也简单易行。谢衣稳稳地拿起它对准山下的景色,拨动偃甲上的机关,只听见“咔擦”一声轻响,不周山下的风雪就清晰地映在了上面。
钟鼓迫不及待地凑过去看,脸上微微带起笑意。
不周山上狂暴的飞雪终于有所缓和,常年阴郁的云层破开一线金色的阳光,像是细碎的金沙披在雪上。钟鼓周身的云气呈现温暖宜人的金红。
他想起了他的心愿。
在他曾经还没成为应龙的时候,鲁莽而强硬地闯进了龙穴,希冀着至极的力量,掌握时间,分理昼夜。他被狂暴的灵力镇压在龙穴中,血流如注,奄奄一息,父亲扒开了不周山的山腹,救出了他。
整个不周山发出轰窿巨响,似乎天地都要随之震碎。
他毕竟得救了。
衔烛之龙应为灵力消耗过甚而陷入沉眠,他还没有来得及为自己变成应龙而高兴,真正的浩劫就已来临。
盘古死了。
天地随之合拢,就要归于混沌。这条仁爱宽厚的龙神强行从沉睡中醒来,拔起不周山的山根——
上古巨龙的灵力充盈了整个天地,无数祥云朝着光明的源头聚拢,最终成为一根拔地而起的撑天巨柱,硬生生将快要相接的天地再度分开。【1】
天地重归清朗,钟鼓缓缓升高,盘旋在父亲身旁,只是这一次衔烛之龙陷入永眠之中,再也没有醒来。
数千年前温暖的微风和柔和的热度仿佛跨越时光,再次将钟鼓包围。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急切的闯进龙穴,想要成为应龙。他是烛龙之子,称为应龙的这数千年前不过是眨眼一瞬,为什么连这么一瞬都不肯等。
所谓衔烛之龙,天地随其视而明,因其明而暗。所以无论衔烛之龙无论寿命达到多少遥不可及的纪元,都无法看到夜晚的景象。
谁有能够想到,钟鼓如此急不可耐地冲进龙穴,忍受痛苦,想要获取规整日月的力量,不过是因为一个小小的愿望。
他不过是想让衔烛之龙亲眼看一看黑暗时的景象——河水两岸的苇草中会浮起无数青白色流动的光点,闪烁在黑黢黢的水浪上,一时间那些微光好像点亮了波纹粼粼的河流。【2】
倘若他能再等一等,或许衔烛之龙就不会因为它而耗费了过多灵力,等到盘古陨落,也不至于就此陷入未知的沉眠。到时候日月星辰自行运转,白天黑夜不必由衔烛之龙亲自操纵,或许有朝一日,他能得到能让衔烛之龙亲眼见一见夜晚景色的方法。
然而命运有多少岔路,踏错一步,就永不能回头。
所谓愿望,大概正是不可能实现之事。
钟鼓看着偃甲上不周山的景色,恍然想起了多少年前的旧事。偃甲虽好,毕竟只能记录下夜晚的一部分,终究不是真正的夜色。不过父亲大概还要继续沉睡无数年,等到父亲醒来的那一刻,这个偃甲大概也坏了。
终究不过是在这漫长而无望的等待中聊以慰藉的东西。
“这个叫什么名字?”
“苍穹之冕。”谢衣迟疑半晌,终于忍不住说道,“这个偃甲,或许还有一定操纵梦境的能力。”
“哦?还有这样的力量?”钟鼓伸出手,埋头摆弄苍穹之冕,极力掩饰微红的眼角。
“每当如梦之时,将它放在身边,或许会有效果。但是我从未试验过,也不知道能不能起效。”
钟鼓沉默了半晌,站在雪上,山风吹过他烈焰般的头发,仍旧桀骜地挑着眉:
“你赢了。”
“告诉你我的愿望。”
谢衣心中悬着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山巅上微微颤抖:
“烈山部以清气为生,而大地浊气渐浓,烈山部人因此身患恶疾,寿数减短,故而请求神龙赐下解决烈山部人体质的方法。”
红发红甲的青年抬起指甲尖锐的手,虚空抓握这什么,远处一样东西拖着长长的彗尾凌空而来。一个晶莹剔透的球体浮在他手上,一条小小的蛟龙虚影若隐若现,正在珠子中游来游去。
“这是——”谢衣不由脱口而出。
“把它拿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