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想必宫里无人敢说了吧?十二年前,冯皇后的女儿、刘颐的同胞姐姐刘熙夜深时分淹死在长寿宫前的菡萏池子,接着审遍宫人们,条条证据直指宠冠六宫的辜昭仪。那时候皇帝对辜氏的宠爱远远非如今尤昭仪可及,自然是不忍落罪。但太皇太后心疼冯氏的紧,话里话外多加辱骂,辜氏索性一条白绫以证清白。
皇帝不敢责怪母亲,只是将这笔账记在皇后头上。偏偏这时,辜昭仪住的甘泉宫的桃花一夜由粉转白,远远望去,如一宫白雪。辜氏本是良家子,外家一丝权势也无,是皇帝去猎德行宫打猎时,在一株桃树下偶然相遇的。这便传出谣言来,说辜氏冤枉,虽死魂魄却不得安宁。皇帝正是一心怀念辜氏的人面桃花相映红,这个时候有人在他耳边吹了些风,翌日便下旨把皇后囚在椒房殿中,说是孩子是皇后自己杀了,栽赃在辜氏身上。若是旁人杀的,为何不杀太子,偏偏只杀了个公主呢?虎毒尚且不食子,既然这般下了罪责,连审也未审便赐了毒酒。也是这个时候,皇帝与太皇太后起了嫌隙。
事发之后,他深恨辜氏,恨父皇,恨辜氏的儿子刘蒨。昔日傲气凌人的太子爷几天间瘦的不成人样,两眼深陷,也不愿说话,脸上如坚铁一般生冷。
他与刘蒨本来没什么往来,冯氏死后三日,他这三弟居然敢深夜约他在甘泉宫见面。想起姊姊惨死,母亲也因辜氏而逝,刘颐打好了主意去了二话不说只是先把刘蒨往死里揍,刘蒨从小功夫比他好,却也只是堪堪躲避,慌乱中依然恼怒的小声叫道:“我约你来,是有事相告!打我作甚!”
这场无声的打斗以两个人都挂着彩跌在地上告终。
他鼻青脸肿的躺在地上,看那枝头的朵朵白花。不知为何,突然对身边这个同样鼻青脸肿、骂骂咧咧的小子心生信任。是因为两个人一夕之间落进了同一个泥潭么?
正是这一夜,他知道了刘蒨拥有的超凡的听力:被软禁在甘泉宫旁边宫殿的刘蒨,隔着一整座宫殿,听到了辜氏死去那天甘泉宫里的所有动静。冯皇后,辜昭仪,只是成了一颗棋子罢了。
这棋局,当年小小的刘蒨可以窥破,却无能为力。
也是那夜,经历了相同遭遇的两位皇子,立下了生死之誓。
他们两个在那传说中是辜氏冤魂萦绕的甘泉宫、桃花树下,相拥大哭。这甘泉宫,自谣言一出,就成了宫人心中的不祥之地。这一晚,更像死了一般,悲痛之下,真心觉着世上只有你我二人了。
刘蒨微微一笑,走到他身边,“没事儿,派了人在福熙阁看着呢。”刘颐看他神色,放下心来,还是说道:“你今天在马上呛五弟……”
“放心。他的心性只会以为我在找由头欺辱他。”
一瞬,两人默了声,并肩站在雪地上看那枝头坠着的梅花。不知何时,雪又开始下起来,簌簌的落在衣裳上。酒劲儿一过,身体也冷起来。
刘颐听到身边那清冷、悦耳如同雪化一般的声音低声道:“如今大哥回到京城,一是要记得千万面子上多给我难堪,做给他们看的戏份也要足,勿叫他人觉出你我二人的情分。二就是,我与刘钰在宫里斗了这十年,他天性我最知道,他为人阴狠,下手绝不留情。与他斗,要给自己留好退路。”
想了片刻,又道:“不是我怀疑大哥本事,只是盼望大哥不要……”
他沙哑的嗓子低低的应了声好,刘钰又说,“我得去了。路上我告诉檀云一声,让他来这里找你……”说着拢着衣裳就去了。
刘颐看他背影,心里感激。若不是刘蒨这十年里的暗中帮助,哪里能让他挣出牢笼来?他欠刘蒨的恩情。
这样想着,他朝着福熙楼的方向望去。阵阵酒香与喧嚣人语如同投入石子荡开的水波,闻不真切、听不真切。只有那个瘦而不弱的人影在雪地里离去的身影清晰的映入眼里。
京城里万事,都需要小心谨慎,若不是刘蒨这几年的提点,他离京这么久,恐怕只能勉力支持,哪里还能现在这般顺手如意?只是……想起刘蒨从前是孤身一人在这无亲无故的京城里如履薄冰,还得分出精神去管远在恪州的他……唉。
雪地上窸窸窣窣传来人走动的声音。刘颐不动声色,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波澜不惊的神态。脚步声到了身后,唤了一声,“殿下。”
是檀云。
刘颐微微应了声,有意无意的看向那福熙楼的二层小阁楼。
雪又下了一会儿,肩头积了薄薄的一楼里转出来个人影,晃了一会儿,便摘下了挂在檐上的大红灯笼,进里屋去了。
他这才转身,看见檀云的睫毛上都落了几点雪花,此刻眨巴着眼睛看他,不由得好笑的吩咐道:“走吧。回永和宫。”
福熙楼上,容美人接过婢女取下的大灯笼放入小殿下的手里,刘宁脸上还带着泪痕,看看灯笼,看看她。高婕妤扶着栏杆笑意盈盈的走过来道:“宁儿可好些了?”刘宁眨着大眼,点了点头。“外面风大,小心着凉。里面也收拾干净了,还是进去吧。”容美人陪着笑抱起他,似乎无意的朝梅林瞥了一眼。灯笼在孩子的手里晃着,火红的,甚是喜庆。
永和宫在宫城的西边,到福熙楼来还有一段路,可算是个偏僻的所在。檀云跟着刘颐沿着层层叠叠的回廊走着,旁边一条碎石道上转出来两个人,仔细一看,两人还架着一人的胳膊,拖着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