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秋也是今天刚进城的?」
「来个把月了。」秋灿把残酒喝乾,将最後一滴倒进嘴里,舔过唇回答:「我在杂院里租屋住,还有间空房没什麽整理,我可以便宜租你,摊些租金,我看房东大娘人很好,跟她讲一声应该不成问题。」
裴清和拱手道谢,事情就这麽讲定,秋灿只是觉得没必要故意和人疏远,他带裴清和到城里偏东的一条巷弄内,直通到底临江水的最後一户就是他租住的地方,里面荒草杂生,枯黄的枝叶和满地落叶,看不出半点过年迎春的气氛,显然秋灿平常没在整理。
秋灿脸上微哂,哼笑道:「我来的时候就差不多这样,裴兄你将就着吧。」
裴清和汗颜,尴尬笑应,蓦地怀里被塞了琵琶,刚好和他背上沉甸甸的药箱做平衡,他不解的看向秋灿,秋灿说:「当大夫也很辛苦,你不是得去义塾给人看诊,早点歇着。我吃太饱,想出去散步,琵琶你找个地方随意搁着好了。」
「呃,我不是明天才去义诊,明天大家都还在过年吧,小秋、小……」
秋灿自顾自的往外晃,巷里无光,稍早两人只提了小灯笼,他出门时把灯笼留给裴大夫,身影很快就被夜色吞没。
龙霜城是个特别的地方,朝廷向来不容江湖势力坐大,唯独对龙霜城能睁只眼、闭只眼,原因就在龙霜城一向孤高低调,不轻易过问朝野事务,也甚少和江湖帮派有所结交往来。
北方山岳连绵不断,纵有河谷平原也暗藏天候诡变的危险,而龙霜城恰好接近国境边防的枢纽位置,城中有养马人家能提供军队马匹粮草,撇开龙霜城的存在,其他百姓就只是寻常人家,没有任何威胁。
除了没有必要的理由与龙霜城为敌,也没有几人能真正与龙霜城为敌,因为该城的城主拥有天底下最高深莫测的武功,底下的人同样有一身本事,若不是被迎进城的客人,也没几个人潜入後能安稳走着出来。
秋灿并没有那样厉害的功夫,他唯一厉害的并不是弹琵琶的功夫,而是当梁上君子的身法了得,一般人难以攀爬的高墙,他像猫一样三两下就徒手摸上去,速度极快,连壁虎的动静恐怕都大过他。
墙上站岗的人刚换人轮值,守城门的人还没走上来,秋灿已经跃下另一面墙潜进城里,他的动作反射性的藏匿在自然的动静里,晚风、微光、露水,没有泄露出属於他的气息。
秋灿小心翼翼来到一间筑在池畔的小木舍,屋舍里还有灯光,那里住的应是龙霜城的二当家,严桦。
严桦一向深居简出,比起钻研武功,更爱阅览书卷,知识渊博,据说连龙霜城里配的烟火也是照他的设计制作,还喜欢改制乐器,出门最常去的地方就是义塾,不仅读书写字,也会给孩子们讲各种趣事。
简单说来就是个不识武的好人,听说严家对严桦的事也不怎麽放心上,对城主地位既无威胁,名声自然也不高,就只有当地的人知道严桦。
秋灿千山万水来到北方,为的并不是瞻望龙霜城这个平凡的二当家,也不是想找城里的人讨教武功,而是因为严桦在很久以前有个名字,叫秋桦。
他和秋桦是双生兄弟,十多年前家乡流行一种怪病,得病的孩子多半因而疯癫失智,唯独他和秋桦没事,但他们的父母却离奇死在家中,後来出现一个瞎了单眼的假和尚,和尚把他们兄弟卖给牙人,两人从此失散。
「找了你好久,秋桦。」秋灿躲在墙上树影间,这一个月以来他天天潜到这儿等秋桦出现,有时见不着面,远远看到屋里灯亮、灯灭,觉得弟弟还活着就心满意足。
秋灿被卖了之後过得并不好,为了生存,他逼迫自己学会许多事,但没有一样能光明正大摊开讲,只有弹琵琶勉强还能当件正经事。
後来辗转打听到秋桦被卖到北方,他花了不少钱和心力追寻,终於挖掘到一丝可能性,弟弟可能被龙霜城的严氏收作养子,改名严桦。
於是秋灿冒了性命危险潜进来,他发现潜进城里没有想像的那麽困难,也许城里真的没人发现,又或者发现了却不在乎他这麽一只老鼠,加上他也没真的偷什麽东西,就等着放长线钓大鱼?
殊不知他这麽做只是为了见亲弟弟,如今见到却没能相认,因为秋灿心里有太多顾忌,他甚至开始犹豫迷惘。
他还记得当年在贼船上,秋桦紧紧握住他的手,告诉他有朝一日他们能再相见。
这并不是空口白话,秋桦确实有异能,如果秋桦说等会儿要打雷,天空就一定会出现闪电和雷光,秋桦说後天村里会下雨,就一定会有雨水。
秋灿不清楚秋桦能预见到多少事,又能预知多久以後的事,秋桦也说自己无法预料将会看到什麽,爹娘怕招惹是非,便教他们俩不得张扬这些。
但是当时秋桦确实讲过,有天他们会再相见,秋灿却不清楚那是弟弟安慰他,还是希望有天他能去救自己。
而今,秋桦已经不需要他这个哥哥出现了吧。
「秋桦,你真好。」秋灿有点羡慕,对於秋桦能过这麽光明的日子,他由衷欣慰,他们俩起码有一个能走在阳光下,他不想让弟弟知道自己的哥哥是偷儿,专作见不得光的事,也不希望弟弟的人生毁在自己手上。
或许从此断绝关系最好,不是麽?
秋灿如此思忖,心中百般不舍。只要知道唯一的亲人活在世上,将来能过上不错的日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