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拿眼睛去讨好方才给他铜板的人,才发现西北角那张桌子空了,只余一叠堆成宝塔状的枣糕。
周泽楷失笑,自己笑自己天真似的摇摇头,摇得肩膀跟着一起晃。原来那老头卖了大关子要讲的就是除了钱外一文不值的玩意儿。倒也无所谓了,那样东西的下落众说纷纭,本来就渺茫,周泽楷没指着能轻易地从轻易的地方听到,要不然他也不会设法来找敲榔头出了名的叶修。
周泽楷的大动作落到一旁的江波涛眼里,江波涛自然要问他,怎么了,笑什么啊。
人很多时候只有自己才明白自己笑什么,讲出来真没那么好笑,周泽楷没说他笑什么,只是转过脸去跟并行的江波涛说,“备礼”,他想到刚才听下的话,说叶修贪钱,宁可信其有,他不喜欢为同一件事情使两次气力,又强调道,“备厚礼。”
“放心吧师弟。”江波涛以万事足的口吻回道。他父亲是老帅的旧部下,光荣的早,老帅就把他收为义子。成年后他和周泽楷前后脚入了帮会,辈分相同,他入得早,周泽楷叫他师兄,叫习惯了,私下里两人就一直这么称呼着。
他们坐汽车来的,不想引人注目,出了河南境过了范县换成骑马,又跑了一个钟点,赶到了旧镇最繁华的一条街上,据说叶修的古董店就在这条街最东头。
两人走到路尽,砖路和土路的交接点,在一间临街的铺头前勒住马。比起叶修的名头,这间店面可朴素多了,两层黑漆砖瓦小楼带一个后进院。
“是这?”头回来,周泽楷也不好确定。
“应该是吧……”
江波涛翻身下马,就要进去探探虚实。说来也巧,这时店里头传出来了悉悉索索的动静,成全了两人的疑虑。
“……东家你悠着点,你手里那个罐子是天启年间的,值五十块,你想摔就摔架子二层最右边那个,那个值十五块,不能摔再贵的了!”
……
这男声音色温润适中,却因为字与字之间带了种黏着的疏散感,一个拽着一个吐出来似的,添了份没精神的慵懒感,像四月里裹着柳絮惹人痒的微风。
未见人,先闻声,因此这声和出声的内容都足够特别好辨。
周泽楷以此笃定地道,“嗯,是这。”
他穿着青色薄长衫,暑气蒸得他面上微红,他下马前一撩,露出底下行伍人会打的绑腿。他抓着马鞍下来,亲昵地拍了拍有了两天感情的马的脑袋,马偏头和他亲热,他也看着马,从马鞍袋里摸出一根胡萝卜喂喂,然后才和江波涛栓了马,一前一后地进店。
这两位后来被陈果形容为丰神俊秀气度不凡的客人的出现,挽救了那个值十五块的瓷罐子。陈果本来都举高了,就差落手,门口的阳光正好,突然被收起来又突然被放开,她下意识地回头去看,看到有外人进来,不好意思摔了,又走到古董架前踮起脚原样摆回去。
叶修见状心下安慰,又省钱了。招待普通买家用不着他,他一心坐在八仙桌旁摆弄烟杆,装烟丝。
江波涛不含糊,进门就说明来意,问叶先生在么,有事相询。每天奔着叶修来,单纯相古玩却不买东西的人不少,陈果习以为常,她看得出两人是豪客,说着客套话,把人引进内堂去找叶修。
周泽楷见到刚才那团声音的主人——叶修全貌的时候,叶修已经点上烟,享受起来,咗着翡翠烟嘴吸了两口。周泽楷说不清是那水葱般通透的烟嘴吸引了他的目光,还是那水葱般通透的手指吸引了他的目光,抑或是叶修那天生带点fēng_liú笑意的微扬嘴角?
叶修把烟斗一磕烟杆一横,搁到桌边,拍了拍衣服前襟的褶皱,站起来欠身迎客。三个都是长衫布鞋穿着相仿的人打了照面,也不忙颔首,先两两相面再说。江波涛和叶修将对方打量了一个大概,彼此心里发出都是藏不住的人物的感慨。叶修随后又将站在江波涛身后但明显是正主的周泽楷打量了一个大概。周泽楷头不动眼睛走,环视内堂一圈,屋里装饰平凡,几件大宗家具手艺难掩拙笨,这条街十家商铺有九家里估计都是这种打扮,想来也正常,谁会在表面露富。他的眼睛在叶修的注视下摆正了,和叶修的对上,叶修眼里含着和善的笑,以及聪明人不露骨的精明,在周泽楷看来别有一番深藏不露。
叶修别开眼,他迎客的动作不怠慢,嘴上却没有生意人让人脸红发憷的活络,只是说了句,两位好啊,我就是叶修。
江波涛插在周叶两人之间,适时介绍起家门,他手摊在周泽楷胸前,“叶先生,这是我们家少爷,姓周。”
“哦~见过周公子。”叶修拖了个长音,一般人给这个长音的定义都是久仰久仰,可当真没听过对方的名号时,还是隐起来显得更有诚意些。
周泽楷不接话,只是一点头。叶修不在意地摆出个请客上座的手势,“外面太热,这边请,有事坐下来喝点水再说。”
客人是年轻人,叶修就把他们往土炕对面的桌边引。周江没刻意藏富,叶修眼尖,几眼看去,看衣料,看佩戴,身份看不明,身价却看了个大差不差,他吩咐还站在门口的陈果,“上等客人两位,老板娘看茶。”
周泽楷落座的姿势稳,江波涛的也还稳,只是心里不以为然地撇嘴,将客人分为三六九等来招待无可厚非,只是当着人的面说出来合适么,这人到底靠不靠谱。
很快他就知道了